这个夏天，真正的炎热是从七月底开始的。连续的几场暴雨，温热潮湿的天气从早晨就开始了。

　　你居住的小区在改造暖气和污水管道，从五月份开始，小区的地面被挖得千疮百孔，下水道的污水在暴雨天气倒灌，在小区散步失去了许多美好的感觉。

　　一大早从闷热的室内走出来，走进炎热的早晨。太阳一出来就炎热逼人，阳光很灿烂，让你想起许多年前八月份海拉尔的那个早晨。

　　草原的早晨来得太早，才四点钟，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出来了，草原的太阳强光四射，让人无法对视。

　　你站在海拉尔宽宽的马路边，看见马路上一两位晨跑的人，戴着宽边草帽。

　　你们入住的金领大酒店在海拉尔的新区，东望伊敏河，南接鄂温克族大草原，空气里充满着大草原的气息，马牛羊和牧草混合在一起的气息，陌生、遥远而又新奇的气息。

　　三十多年前在你的老家，返青的麦地里，你和几位小伙伴牵着几只山羊，空气里也弥漫着这样的气息，甜美而忧伤。

　　你没有忧伤，你沿着海拉尔马路边往北走去，沐浴着强烈的阳光。海拉尔这座城市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马路上没有行人和汽车的轰鸣。

　　你抬头看看天空，草原的天空，如此高远辽阔，让你想起故乡秋天的天空，也是这样高远而湛蓝。还有云朵，干干静静的云朵，让人内心充满宁静。

　　同样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你抬起头看看天空，小区的天空湛蓝湛蓝，一丝云朵都没有，强烈的太阳光让你忘记了是早晨。

　　恍恍惚惚的感觉，因为疫情一直封闭在小区里，一天绝大多数时间是待在房间里，你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阳台上的一株木耳菜旺盛的藤蔓在和铁窗纠缠不清，香椿树和无花果树巨大的树冠在窗外，阳光在树冠上晃来晃去。

　　你从早晨的炎热走进冷气十足的室内，从空虚走向无聊，静止的生活让人窒息。那些因为疫情被隔离的人，同样是这样一种状态，自由的可贵之处就凸显出来了。

　　几天前你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开车去一个隔离点打扫卫生，路灯光照着空荡荡的马路，沉默的夜色和同样沉默的城市，车载音乐是海来阿木的声音，充满磁性的忧伤：我曾经等过你，因为我也相信，你说的万水千山细水长流……

　　你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像病中的哈里躺在床上遥望乞力马扎罗的雪，“正在这个时候死神来了，死神的头靠在帆布床的脚上，他闻得出它的呼吸”。

　　你看不见乞力马扎罗的雪，你看见的是阳台上木耳菜旺盛的藤蔓和香椿树无花果树绿色的树冠，充满生机和活力。

二　阅读

　　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读南飞雁的小说《枪王之王》，很俗气的名字，但内容却出人意料。

　　《枪王之王》以小蔺这个从县城走出的年轻人在面对失业失恋等挫败后结束“北漂”、决定归乡为故事背景，以小蔺从平凡压抑的窘迫生活中发酵出的精神场域为叙述蓝图，边回忆与父母在乡间戏班的折子戏生涯，边在沉寂、渴求与自暴自弃的碰撞中不断激发出对生活的希冀。

　　“枪王”像是一种自我解嘲，无论是父亲的戏班、烤羊枪生意还是小蔺急行军似的新婚日常，在普通人的生活主调中，纯粹的自由无法汇聚人生交响，车轮般滚滚向前的希望才是永不停歇吟咏的篇章。南飞雁善于以小人物的小事件为突破口，见微知著地表现一代人、一个特定群体的现实生存状态，你喜欢这样的切入点，小人物的生存状态是感性的，接地气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就像海来阿木的“万水千山细水长流”，回温中的温情。

　　接着读郑小驴的小说《战地新娘》，你知道这和美国作家海伦.布莱恩的小说《战地新娘》几乎是南辕北辙。

　　郑小驴说他写这篇小说的初衷：写《战地新娘》的时候，眼前不断浮现一些老朋友的面容。十年前，那时正青春年少，和一群各行各业的年轻朋友扎堆儿，每天打篮球，喝大酒，都是些没房没车没女友的“三无青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打发时间的方式无非喝酒，看球赛，聊女人。这样的群体，理应有个大哥，没错，他就是小说中的“彪哥”的原型。他是我们的灵魂人物，每次打完球，他大手一挥，晚上来家吃饭呐。没人不说好。有搬啤酒的，有提腊肉腊鸭的，有搬椅子碗筷的，很快一顿百家宴在寒碜的出租屋里凑齐了，热气腾腾，好不热闹。

　　一晃多年，当年的“三无青年”大多成家立业，各奔东西。写这个小说，是对失散的友谊的一次补救，也是对青春的一次缅怀。

　　是对青春的一次缅怀吗？小说的结尾：我看见老王斜靠着一棵小白杨树，军帽不知跑哪去了，露出一个半秃的脑袋。他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绷带，那本该缠在手臂上的。导演、摄影师、美工、助理、化妆师陆续从他身前走过。有人喊他起来，他当没听见。他斜靠着小白杨，望着从身边走过的每个人，咧着嘴，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目光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三　黑帮影片

　　有一段日子无端地喜欢一些黑帮电影，从美国的《教父》，韩国的《卑劣的街头》，港台的《无间道》《暗战》《杀破狼》等。常常是一个人在暗夜中，看一些人在屏幕上打打杀杀，仇恨、嫉妒、背叛，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与黑帮电影里的人物对话，情感和思想有点矫情地融入电影里的情节和一些血腥的场景，你在暗夜中，夜的色调和电影的色调很合拍，你沉浸在电影的色调中。

　　后来有一段日子你远离了黑帮电影，读一点书就早早入睡，有时候梦中还会有黑帮电影里的一些画面，模糊的情节，暗合了你的一些人生，纠结中的回头，背后的杀机如一阵风，若有若无的痕迹。

　　在家蜗居的日子又让你靠近了黑帮影片，《浴血黑帮》《伦敦黑帮》《格莫拉》，从第一季到第二季，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季，如果一直拍下去，你一直会尾随。

　　黑帮影片讲述的故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直逼人性的弱点，那些触人心魄的场景和细节，从容不迫的叙述，忠诚和背叛，薄情寡义和兄弟情深，一条涌动的河流，许多让人无法抵达的生活场景。

　　这是生活的另外一面，从现实中无法抵达，那就交给黑夜。

　　《收获》上有介绍台湾导演钮承泽的文字，有他导演的电影《艋舺》。你在暗夜中打开乐视网，暗夜中的《艋舺》如一匹黑马，风一样掠过，给你留下的是满目苍茫。

　　“艋舺”是台湾少数民族平埔族凯达格兰语“Moungar”的译音，意思为小船。小船在黑帮风雨飘摇中。影片中的“蚊子”（赵又廷饰）和《卑劣的街头》中的炳斗给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蚊子”说，十七岁那年，我们一起走进了大人们的世界，就再也没能回来。“蚊子”转入一所新高中被一群混混追逐的画面：“蚊子”在前面飞奔，广场上惊飞的鸟群涌满了整个画面，“蚊子”飞奔的身影重叠在鸟群中，无助而迷茫。

　　片尾“蚊子”和“和尚”都倒在血泊中，倒在兄弟之间互相残杀的血泊中，“蚊子”问“和尚”好好的兄弟为什么会这样，“和尚”说我们混的是黑道，“蚊子”说我混的不是黑道，我混的是弟兄们的友情和仗义。

　　整部影片拍得非常流畅真实，瑕疵不多。你知道黑道如果没有背叛和阴谋就不称之为黑道，但黑道如果没有友情和仗义也就失去了独有的魅力，在人群最边缘最不见光的地方，黑帮的故事在血腥残忍中还残留一抹人性的温情，如残垣断壁中一株柔嫩的小草，让苍凉坚硬的内心有了一点点柔软。

　　影片中“蚊子”对一位下层的女子充满了同情和柔情，那位女子叫小凝，悲苦的身世，“蚊子”被逼跑路，他说跑路回来就把小凝带走，但他回不来了，他在死亡的路上，没有归路。

四　高温三十八度

　　气温一直走高，终于到了三十八度高温，正午走在强烈的阳光下，热浪滚滚，让人无法遁逃。

　　“她站在房间的窗口，看着拉萨傍晚的风景，内心茫然。天空已从浅蓝变成靛青色，那么透亮，好像靛青色的另一边就是天国。”（艾伟《敦煌》）艾伟的小说用散文的笔触去讲故事，直抵人的内心。

　　室外高温笼罩，室内冷气很足。你和小说中的人物“小项”那样，也站在窗口，但窗外的景色不是拉萨傍晚的天空，而是你生活的小区傍晚的天空。天空一碧如洗，几只鸟从天空掠过，消失在遥远的楼群中。

　　这让你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夏天，因为工作你在一个封闭的基地里居住，基地的建筑大都是仿古的风格，灰墙青瓦，让你想起遥远的汉朝。白玉兰、银杏树、白蜡树和苹果树，院落里的绿化树起起伏伏，树冠上有硕大的鸟窝。

　　晚上睡眠不好，鸟窝里的喜鹊一大早就在外面呼朋引伴。早起，走出基地，沿着刚修好的马路快走。一大早就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早起的人不少，他们也沿着刚修好的马路快走，马路边是成片的废墟，那是消失很久的村庄，废墟上长满了荒草，在新的楼群没有拔地而起的时候，废墟上的荒草还要生长一段时间，路边还残留着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前马庄”三个字，一个村庄只留下这三个字，断壁残垣的废墟上，一个村庄的记忆在高温下蒸发了。

　　新修的人行道很平整，踏上去很舒服。绿化带上是成排的槐树，不久前还开着一串串红色的槐花，开白色花朵的槐树在你遥远的故乡，在故乡四月的风里，春天随着槐花的香味慢慢走远，夏天就来了，故乡的夏天有清凉的河水洗涤炎热。

　　路边还有几株枇杷树，枇杷果刚进夏天就成熟了，还没有享受三十八度的高温就零落了，那些黄色的句点，只有到第二年才能再次呈现。

　　一所小学也在路边，没有孩子的校园是静悄悄的空间，低矮的教学楼，狭窄的院落，但处处透出来的是整洁干净。

　　你曾经踏进过这所校园，听学校的当家人谈校园的规划，新的教学楼和新的运动场，那是学校的未来，路边的废墟上有一小块划拨给了学校，等待给人许多希望。

　　你喜欢这些小学校，喜欢学校的安静时光。你和小说家艾伟一样，也写过一篇名字为《风和日丽》的文字，你写的不是艾伟小说里的缠绵悱恻，你写的是校园的风和日丽，“如茵的操场、挺拔的绿树、宽敞明亮的教学大楼，秋日的阳光下，一个全新的空间，一个全新的世界。”这篇文字刊登在2017年秋天的《牡丹晚报》上面，久违的墨香，在高温天气迎面扑来。

　　天气预报说高温还要持续一段日子，哪怕是刚刚立秋，秋天的凉爽也还在等待中。

　　作者简介：

　　崔中华，供职于山东省菏泽市教育局。有文字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教过书的人》《如果大雪封门》《一抬头满天星辉》《天秋月又满》出版。有作品入选《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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