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之上

——《隐入尘烟》观感

　　一个质朴，健壮，木纳，善良的西北男人，一头温顺忠心的毛驴，一辆无所不能的驴车，一片长满茂盛庄稼的田地，一口洋溢着泥土气息的西北方言，随着开场黯淡的画风，走进我的视野。

　　一个命运悲苦，遭人嫌弃，身有残疾，无法生育的西北女人，被撮合给那个西北男人，这显然是一桩被动的，不被看好的婚姻，而这种撮合本身就带着明显的施舍和利用。

　　在借住的土坯房里贴上一张大红的“囍”字，两个人就算组成了一个家，她从他对驴子的疼爱中认定他是一个好人，他为一日三餐多了一个人陪伴而极为知足。于是，屏幕上黄沙漫漫，天高云淡，画风突变。

　　他的半生就像他的驴子一样，被人使唤，为人利用，似乎变得麻木。她很多年就是家人的负担，因为被长久地遗忘在窝棚里也变得沉默寡言。可是，这世上的爱情都是以心疼为底色的。他做好白馍先拿给她吃，给她说晾一会儿，烫。他回来晚了，她亮着灯，冻的瑟瑟发抖地等在村口，怀里还给他揣着一罐滚烫的开水！开水的暖抵不过灯光的暖，那束光直击人心！

　　日出日落，四季更迭。他们一起在自己的土地上播下冬小麦，来年夏天，他们又一起割麦，打场，把收获的一袋袋麦子细心存放起来。收完小麦，他们又种下苞谷和洋芋。他们的苞谷长的浓绿粗壮，他们的洋芋长的个大滚圆。他们都没有文化，但他们却深知土地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所以他们顽强地，不遗余力地劳作。向阳而生的生命，带给我难以名状的触动。

　　日复一日的相惜相处，他们的感情尽管成为村人的笑谈，尽管卑微到尘埃里，却又真挚纯朴得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爱情的美好从来都是一种不能说出的隐秘，日子也永远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他是稀有的熊猫血型，于是去给富人张有福献血，因为他去献血了，村上很多人的地租钱和工钱才有指望。第二次他又去了，因为张有福的儿子给他的她买了一件80元的廉价大衣。然后是第三次，第N次，她求他别去了，他记着那件大衣的好，还是去了。她只好每次哀求医生少抽点他的血，她看到那个装血的箱子她就很害怕！我看着也跟着害怕，总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出了意外，她还咋活啊？可是，一次意外都没出，他抽血的时候还在跟张有福的儿子说，赶快把村人的钱还上，家家都不容易呀。他不知道他们才是村里最穷的一家。

　　他们借住的土屋被拆掉了，因为土屋的主人听说可以得到一万五千元的补助。

　　他们只好再寻一间别人遗弃的土屋暂住。

　　他决定修建一所自己的房子。毫无疑问，那是一项庞大的工程：需要制作大量的土坯，需要门窗和屋顶，需要很多个日日夜夜。然而他不怕，为了她！还有她的大力协助，他很有底气！

　　暴风雨毫无征兆地来临，为了保护晒干的土坯，他们一同奔向暴风雨中。累倒在泥水里，相互搀扶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们哭了，又笑了。他们就像两条鱼，相互为对方吐着泡泡，在泥浆中快乐地挣扎。

　　新房盖好了，连旧屋废墟上的燕子窝，他也拿回来安放在屋檐下，他说燕子会回来，回来就会找到窝。他喜欢看燕子在屋檐下飞来飞去，喜欢听燕子一家呢喃细语。

　　他把旧屋里带回来的大红“囍”字也端正地贴在新屋里，他问她，贴的平不平，她认真地看看，说，再高一丝丝。她躺在新屋的炕上，喜悦的说，没想到自己有了家，而且还有了自己的炕。他对她说，等收下苞谷，他给她买个大电视，他还说带她去市里大医院，把她的病也彻底治好。在温和的灯光下，他们用几粒麦子为彼此手上印上一朵清晰逼真的本色小花，那是属于他们的浪漫！

　　一个很平淡的下午，她去给他送饭，不留神掉到河里，在众人的注视下淹死了。除了在河里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时他绝望地嚎叫了几声，然后他就平静地接受了生命的无常。在她的坟前，他没有眼泪，唯一遗憾的是答应给她买个电视的心愿没有实现。

　　再然后，他给人送去了两袋许诺过的洋芋，人不在，但许诺在，他把洋芋默默地放在了那家人的门前。他还了借邻居家的10个鸡蛋，尽管邻居说过不用还了。他变卖了家里所有的麦子和苞谷，还清了所有欠下的化肥农药种子钱。他把他的驴子拉到离家很远的地方，然后解开它的缰绳，还它从此以后的自由和安逸。驴子站立不走，他只好独自离开，踏着漫漫黄沙，回到家中，注视着她的遗像，就着馒头，喝下农药，躺到床上，悄无声息的死去。“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村里人也许同情过他的不幸，但也对他说，你房子修好了，日子也过得去了，一个人过的会很轻省呢！他看看村口的那些老汉婆子们，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他想好了不再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赖活着”就是“活着”罢了，他不想那样活着。的确，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不单单为了吃饭，还有活着之上。或者说，因为有了她，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活着。

　　我就是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我对农村题材的影片很是亲切。我感谢同事把这个影片分享给我。我更感谢这部影片的导演和编剧：他们用极高水准的专业技能去呈现原汁原味的艺术真实。这种艺术真实告诉我：真实的生活就是如此，没有那么多眼泪要流！他们用职业操守和良心去尊重那份平凡而让人心酸的情感。正是这份尊重才让我看完之后哀而不伤。

　　整部影片对话不多，大部分靠人物的肢体语言去表达旨意和推进情节。而剧中的他的台词“土”且富含深意。

　　最可贵的是，影片的对话语言和剧情叙事风格完全浑然一体，突显出影片制作者高超的艺术修养和美学思想。

　　作者简介：王辉，河南省正阳县雷寨乡人。1995年7月毕业于河南省上蔡师范学校，1995年8月被分配到河南省正阳县雷寨乡中心小学任教，1997年8月调到河南省正阳县雷寨乡中心学校工作至今。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蜗居无屋檐，故书斋号“无檐斋”，自号“无檐斋主”，2011年起发表小说、散文30余篇，爱集邮，爱藏书，酷爱《红楼梦》，数年捧读不疲。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翻翻书，码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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