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的时候，蓦地，心灵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竟对着手中的一只瓷盆凝视起来：白瓷、蓝边，盆底还有绿叶、红花，圆形，上口和下底直径不一般大——我拿出米尺量了一下，上口约18厘米，下口约12厘米，高约5.5厘米。上口边缘有几处瓷已经掉了，露出里面的黑色铁质来。

　　我把它翻过来，看到盆底印着一只瓷罐，上面有“开封瓷器厂”和“三£(此处那个字像英文小写字母i的手写体，又像大写字母H的手写体)老牌”的字样，罐底还有“88D3特制品”的字样。盆底边缘也有两处瓷掉了，露出两颗黑色的眼珠来。我凝视它的原因，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它竟是我上师范时用的那个菜盆!

　　那个“88D3”，是不是“1988年”的意思?如果是，那不知不觉间它竟陪我三十二年有余了!三十余年前的一个老伙计，竟一直陪我到现在，伤痕累累仍在忠实地为它的主人服务，面对此景，令人情何以堪?

　　我开始寻思、寻找比它更老的物件，但令人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只有那把切菜的刀与它到我身边的年龄还有点相仿——那把刀是1995年秋天买来的。那时我被调到镇上一所初中任教，与我结婚刚一年有余的妻子带着我们还不满周岁的孩子随我一起来到了镇上。

　　在此之前我用的是一把好生锈的铁刀，妻子来了之后，嫌我那把刀好生锈，就又买了一把不锈钢的钢刀——也就是眼前的这把。后来有一次我割回了一块噗噗囔囔的肉，她切不动，就剁;剁不动，就使劲剁。

　　结果因为用力过猛，竟把刀把闪断了。肉没吃成，屋里还哭声一片。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心里怨愤不已：“‘性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下看你可咋办?”咋办?热拌——先熬再切，不就好了吗?——那情景虽过去了二十多年，但现在一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后来又买了一把稍微便宜点的刀。但折断的刀片和刀把舍不得扔，就暗藏起来。直到新刀用钝了，才又想起旧刀来。拿到街上去焊，人家说必须用氩弧焊;找到氩弧焊，人家说得十块钱。想想一把新刀也就十几块钱，可又实在舍不得扔——刀太好了，一是利，二是称手，于是就狠狠心，焊了一个新刀把回来了。

　　二十多年来，随我南征北战，毫无怨言。也有用钝的时候，但只需在水泥栏杆上轻轻擦几下，就又“若新发于硎”。“宝刀不老”，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境界。

　　那只白瓷盆的命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可是与我几度聚散了!记得最初与它作伴的还有一只白胶碗——胶碗盛饭，瓷盆盛菜。但胶碗早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唯有它还在!中间也曾走失过几次，但最终都又神奇般地回到我的怀抱!

　　前年春天，母亲住进了养老院，我还让它随母亲一起去养老院为母亲服务过。现在，它竟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说奇不奇?一想到我这么一个不待人见的人，竟还有这么忠实的追随者，心中蓦然涨起来的那份感动，是无法用意念按压得下去的，泪水霎时就涌满了眼眶!

　　一只吃饭用的钵子盆，与一位孤独的麦田守望者相依相伴，忠贞不渝，至死无悔，相扶相携走过三十余年的烟火岁月。它亲眼目睹着自己的主人由一位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年，慢慢走过弱冠之年;接着是娶妻生子，一个人变为四口之家;然后是拼搏奋斗，小主人慢慢长大，最后都考上大学，远走他乡;老主人也已青丝变白发，但仍倔强地固守着那一亩二分地……

　　而历经三十余年的浮浮沉沉，它也由当年的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一位饱经沧桑的母亲!当年的青梅竹马，归来却已不再少年，可他们仍不离不弃，相濡以沫。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缘啊?那又是一段怎样的浪漫之旅啊?

　　它不止是能盛菜，盛饭、炖鸡蛋糕、蒸肉、凉开水喝……它似乎都能胜任。有两年，我对练毛笔字陡生兴趣，还用它盛过墨汁呢!现在，我更多的是用它来调凉菜用。它也似乎很乐意为我服务——每次与它亲密接触，我都似乎能感觉得到它微微的颤栗和压抑不住的幸福。就在这颤栗般的幸福中，我们竟相依相偎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即使偶尔有龃龉的时候(譬如说急着用它的时候，它却在盛着别的东西)，我也绝没有产生摔甩打打的想法，只是像情侣一样嗔怪地瞪着它，想着该怎么办。这时，我能感觉到它的惶恐和委屈，似乎在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于是，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摸摸它的脸颊，嫣然一笑，算作只有我俩知道的道歉吧!

　　……

　　现在，我端着它，脑海里忽然涌上一个问题：“那么多物件，它何以能成为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一个呢?”三十二年的时光，从十七岁到四十九岁，几乎是记录了人一生中全部最美好的年华!我试图从记忆中搜索那些已经逝去的“老朋友”：金星牌钢笔、海鸥牌手表、永久牌自行车、毛呢大衣、笔挺的西装、红蜻蜓皮靴……

　　这些老伙计当年可都是我的挚爱!可如今他们都去哪里了?海鸥牌手表前些日子似乎还重现过，似乎还在那只大提包里躺着，但早已成了植物人;自行车似乎是当废品卖了20元钱;其余的都早已不见了踪影，甚至连怎样从我身边消逝的都想不起来了!

　　而这只瓷盆当年买的时候顶多也就几块钱，却一直跟随我到现在。但你能据此说“越贵重的东西越容易消失”?或者说“越便宜的东西越容易长寿”吗?显然不能!因为当年比这只瓷盆便宜的老伙计多了是，如领带、帽子、手套、磁带等，如今也是销声匿迹了!显然，从价格的角度是得不出什么规律的!

　　换个角度来探究一下，譬如说从“耐不耐用”这个角度来看，你是否就能得出“耐用的东西比不耐用的东西生命更长久”呢?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譬如说自行车、手表都是比瓷盆更耐用的东西，可自行车、手表呢?自行车首先是被摩托车抢了饭碗，然后又被收废品的盯上了;有了手机，手表也就成了蛇足。

　　时代在飞速发展，落伍的东西自然要被淘汰!但我们能不能据此又得出“先进的东西生命更持久”呢?显然也是不可以的!因为在这只瓷盆之后，我又买过一些铝合金、镍合金盆，都是有一定科技含量的产品!可仅仅十几年过去，那些铝合金、镍合金呢?早已不知投靠到了哪位新主!唯有这只瓷盆，依然与我鞍前马后，不离不弃!因此，说“先进的东西生命更持久”，显然也很勉强!

　　你可以再换些角度，譬如说“有用战胜无用”、“常用战胜不常用”、“用途广战胜用途小”，等等，这些命题其实是都可以通过举出反面事例来证明它们是假命题的!也就是说，这只瓷盆之所以能陪伴我这么多年，里面是没有什么规律可循的，它能幸存至今完全就是一个偶然事件!这也应了一句话：“必然中存在偶然。”

　　其实，我们生活中这样的偶然性是无处不在的!那把刀能幸存下来不是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吗?那些“老伙计”的消逝不也是偶然事件吗?想想我们人也是这样：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而有些人走着走着却走进了你的生命中!那些不该消失的人不见了，而能陪伴你到现在的不一定就是最初的那个(些)人!

　　对于那些从你生命中消逝的生命来说，我们的存在是不是个奇迹?人生就像英国小说家阿瑟·柯南·道尔笔下的那些案件一样，充满了未知数和扑朔迷离，我们只有小心翼翼才能避过那些泥淖和深潭，找到问题的真相和答案!人生又像一次永远看不到终点的旅行，谁能陪伴你走完这场旅行也是无法预料的，我们只有且行且珍惜!

　　茫茫宇宙，时空无限，一切生命皆过客。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又说：“一切皆是因缘和合……”《增广贤文》里也说：“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想想人的相遇，相识，相聚，直至最后的同舟共济、同床共枕，这是一件多么奇妙和不可思议的事啊!

　　缘聚缘散，皆当珍惜!我们只有把握住当下，珍惜身边拥有的一切(包括人和物)，以一颗温柔、善良、真挚的恋人之心对待那些与你相依相伴的忠诚伴侣和老伙计，真诚生活，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才是我们对待一切因缘的正确态度!也唯有此，你的平凡的生命才有可能得到上天的垂青，并像那划过天际的流星一样，以最大的质量擦出最亮的光来!

　　作者简介：

              周江锋，淅川县厚坡镇第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曾在《语文报》《南阳日报》《躬耕》发表诗歌、散文、教育通讯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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