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的时间，那棵无花果树长得无比粗壮。

　　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你在车库前的空地上种下了这棵无花果树。和无花果树一起种下的还有一棵枣树和两棵香椿树。

　　树在生长，和你写它们的文字一样，经历一个接一个的春夏秋冬，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无花果树枝繁叶茂。

　　特别是一到夏天，充沛的雨水和炎热天气，无花果树“野蛮生长”，硕大的无花果掩藏在宽大的叶子下面，有鸟啄食的声音。

　　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或者是黄昏，无花果树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树干、树枝、树叶和果实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你想起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散发出来的味道。

　　你在夏天的早晨站在无花果树下面，想起好多年前的一场大风，吹倒了这棵无花果树，大风接着暴雨，过后的晴朗，夏天的晴朗，天很蓝，风很凉爽，像极了苏东波一首词里描写的场景，“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你在凉爽的雨后扶起这棵歪倒的树，用泥土和一根竹竿固定住这棵树，清理那些折断的枝叶，无花果树白色的汁液沾在你的手上，那是你扶起这棵树的物证。

　　这个夏天无比炎热，早晨也感觉不到凉爽。无花果在宽大的叶子下面，饱满，夏天的安慰。

　　你摘下几个成熟的无花果，这是夏天的收获，也是收获之后的作别。

　　一个朋友在去济南的路上。

　　从日南高速转京台高速，路过的平原和隆起的山丘，你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那些沿途的风景。

　　吹过你吹过的风，走过你走过的路，一首歌里的歌词，有些矫情，有些怀念和伤感。在一次酒后，你的几位女学生合唱这首歌，中年的嗓音唱出来的全是追忆中的伤感。

　　济南南部山区的那些隧道，弯弯曲曲，从隧道出来站在济南的大街上，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位异乡人。

　　另一位朋友在北京，逛北京一些老旧的书店。书店里冷气很足，但买书的人很少。朋友说书架上有汪曾祺的书，想给你买一本，但又怕买重了，纠结中离开那家书店。

　　书店的玻璃门在夏天的阳光下，映照着大街上来来去去的身影。

　　高考你去了定陶，入住定陶区委党校。

　　早晨晨跑，从双拥路出发，转汉源路，一路向东就到了青年路。

　　汉源路和青年路交汇的西北面是一大块圈起来的空地，也许在以后不太远的日子这片空地上就会长出钢筋水泥的丛林。

　　但在没有长出这片林子的时候，附近的村民在空地上种满了庄稼和蔬菜。麦子刚收割不久，麦茬在夏天的阳光下有一种逼人的粗粝。大豆和芝麻的禾苗向上生长，地瓜的藤蔓在慢慢延伸。黄瓜架和豆角架投下的阴影，写满农家自足的味道。

　　你享受这种味道，在告别高考的同时你也和这些味道作别，然后上路，去作别重新遇见的另外一些风景。

　　中考你去了巨野。

　　喝罐子汤。

　　你忘记了在巨野第一次喝罐子汤的具体时间，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在小县城逼仄的街道上，中午的阳光没有一点热度，你和巨野的几位朋友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的罐子汤小店，同样逼仄的店面，坐满了喝罐子汤的食客，热闹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你们坐在小店的一个隔断里，跑堂的伙计用托盘端上来几碗罐子汤，说是汤,实际上很稠，泛着好看的乳白色。巨野的朋友说汤是用羊骨熬的,汤里面放上切好的羊肉、羊头肉、羊肝、羊肚和羊肠一起熬制，再加上粉条和青菜，用葱、花椒和生姜做辅料，熬好后倒进一个特制的大罐子里保温，吃的时候从罐子里盛出来，一碗汤喝完还能随意添汤，不像单县的羊肉汤，喝完一碗不能再添汤，除非花钱再买一碗。

　　和罐子汤搭配的主食是油饼，罐子汤香味浓郁、香辣顺滑的口感，配上油饼的香软，一碗下肚，浑身发热，在寒冷的冬天喝上一碗罐子汤，那份熨帖，至今让人回味无穷。

　　这个夏天又重温了罐子汤的味道，然后作别，去感觉另外一道美食味道和另外的风景。

　　去石头村。

　　石头村有自己的名字，叫前王庄，隶属于巨野县核桃园镇。

　　石头村的西面有一座山，叫白虎山，山不高，中间的石头已被村民们挖空，只剩下四周的石壁，挖空处涌出的泉水汇成了一个狭长的人工湖，水质清澈，颜色碧蓝，在冬天的阳光下，宝石般璀璨夺目。

　　村庄南面的那座山叫青龙山，挖空的山体留下一些怪石，有一块像极了菩萨，柔软的线条，流畅的造型，巧夺天工。

　　村庄南面更遥远的地方是金山，山的形状像只乌龟，村庄的北面是凤凰山，四座山的名字暗合了古代七大星区的“四象”。

　　石头村就在这四座山的簇拥中，度过了几百年的光阴。

　　走进这座小村，从村庄的东面，在夏天炎热的阳光下，在石砌的逼仄的村道上。

　　村庄东大门的遗址，一堵石墙，厚重的石块上，残留着村庄的一些记忆。

　　靠近石墙的一块石碑上，有介绍村庄的文字：“前王庄民居建筑群位于巨野县核桃园镇前王庄村西南部，曾被叫做‘石头寨’，是一处清至民国时期的古建筑群。据本村王氏家谱记载，前王庄自明洪武十三年迁此建庄，繁衍至今”。

　　正好遇上一群人在村里拍电视剧，群众演员穿着戏服在村庄的石头院子里穿梭，人生如戏，或者，戏如人生。

　　每一年的端午几乎和高考同步。

　　你在《高考悄悄来临》那篇文字中写道：高考时节，端午节的到来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但今年的端午因为闰月没有和高考同步，而是在高考过后才姗姗来迟。

　　高温天气，端午假期没有出行，回到你的小院子，独享安宁。

　　早晨，小院子在高楼的阴影里，还不太热，从压水井压水浇院子里的植物。

　　一畦韭菜，夏天的韭菜没有春天韭菜的鲜嫩，你回忆春天韭菜的味道：

　　你用手轻轻抚摸柔嫩的春韭，看见故园的春天在遥远处向你招手，你走过去，走进故园的春天，看见母亲种在小院子东墙角的那畦韭菜的根茎在草木灰的覆盖下面蠢蠢欲动。雨水过后，那紫红色的根茎已悄悄地钻出地面，细细的嫩叶，在绵绵的春雨中缓缓舒展。一路上，越过惊蛰的雷声，沐浴春分的暖阳，踏着清明的露珠，一畦春韭草色青青，春色溢满故园。

　　从母亲的故园走出来，眼前的一畦春韭让你百感交集。

　　用热水泡发木耳，用井水淘洗春天的韭菜，细细切碎，虾皮，炒好的鸡蛋，十三香和少量的盐，还有香油，吃春就是吃春天的水饺。

　　在喝茶的桌子上，在阳光洒满的小院子里，一盘煮好的春饺和春天的阳光一起呈现。

　　你在阳光下。

　　唇齿留香。

　　夏天的韭菜长势也很喜人，几桶清水浇下去，韭菜变得格外鲜绿。

　　花生和地瓜，辣椒和茄子，豆角和丝瓜，还有几棵南瓜，清水浇灌之后，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常春花已经绽放，水红色的花朵，在夏天明亮的阳光下，非常耀眼。

　　你在你曾经生活过的小县城回忆过往，那些熟悉的街道和街景，只有从回忆中去打捞。

　　那所小学在你教书的那所中学对面，你站在那所小学体育场高高的看台上，看孩子们表演的大型手球操。

　　绿色的操场，孩子们变换的队形和舞蹈的姿势让你着迷，你把孩子们的图片发在微信群，写下一段文字：这个炎热的夏天，你等待回忆中，那些风，那些雨，那些闪电和雷鸣，星空辽阔，色彩和音乐，触摸中的温情。

　　小学的对面，依然是那个熟悉的中学，但曾经熟悉的一切，早已在这个夏天之前的夏天作别。

　　暗夜中，乌云翻滚。

　　闪电和雷鸣。

　　大雨倾盆。

作者简介：

　　崔中华，供职于山东省菏泽市教育局。有文字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教过书的人》《如果大雪封门》《一抬头满天星辉》《天秋月又满》《四季之味道》出版。有作品入选《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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