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

　　十年泉下无消息，春日樽前有所思。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十年了，静静地在九泉之下安息，与亲人阴阳两隔；春日清明祭扫归来，端起酒杯眼前总是浮现出父亲生前的许许多多，不禁又扯起了我的情思。

　　父亲的生命始于僻壤山村，终于膏肓之病。我的老家位于淅川县大石桥乡官田村，村子里山大地少，人均不足一亩地，并且大多都是山地、坡地、档子地，土地贫瘠，老百姓的生活过得很清苦。

　　父亲出生于1947年5月，是经历过“五八年”的人，能够保全性命已是万幸。1969年，刚过22周岁的父亲终于被县武装部验上了兵，披着大红花参军入伍。这一来，家里既减少了口粮用度，还能隔段时间收到父亲寄回一些自己在部队上节省出来的钱钞，贴补家用，留在老家的母亲日子也才慢慢地好过起来。

　　父亲在部队六年，工作积极入了党，复原时组织顺利地给安排了工作。期间陆续有了我们姊妹三人，家里就热闹了许多，一定是父亲对军队的感情太深，我们姊妹三人名字中间都有一个“军”字。再然后，我们姊妹三人在父母亲的养育下健康成长，走进社会后都能够自食其力，成家立业。我们姊妹三人都有了孩子后，父亲和母亲的幸福就多了起来，院子里的欢笑声自然也多了起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是父亲最开心的事情。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12年春节刚过，父亲眼球发黄，愈来愈明显，到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可能是黄疸肝炎，建议我们到东环路刚刚成立的县第三人民医院隔离治疗。

　　当时的县第三人民医院条件简陋、医生很少。我们召开了家庭会议，我的爱人颇有见识地提出：“爸爸为咱们这个家操了一辈子心，吃了一辈子苦，受了那么多的累，现在有了病，况且十年前做过贲门癌手术。我们要重视起来，不能当小事情对待。军伟和哥哥一起，要去就去郑州的大医院治疗。检查结果也更准确可信，如果真是小毛病，那就好办，回来治疗也行；如果是大病，大医院手术肯定更有把握。”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直奔省会郑州，选择了河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治疗。父亲十分乐观，积极配合。

　　2月26日，省医大楼里，父亲躺在手术台上做着手术，我将手术中的切片送到了指定科室做“切片活检”，煎熬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结果为胰腺占位晚期，属于恶性。手术从上午十点多，一直做到下午六点，是一台不小的手术。在住院的日子里，父亲常对我说：“军伟啊，我这次受大罪了，给你们姊妹几个添大麻烦了。以后真得听你们的话，好好养病，啥也帮不上你们了。”他还对医生说：“听你们的，听你们的，以后安心养病，啥活儿都不干了，油瓶倒了也不扶。”

　　每当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颇多难受。父亲是一个勤快惯了的人，一辈子闲不住，太肯干了，也许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姊妹三人能上成学，能过上好日子，他总是想自己再辛劳一点。

　　是啊，父亲总是不愿闲下来，是个闲不住的人，即使退休了，也还是要找点事情做。早先在工厂上班时，总是喜欢把偌大的食堂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前厅后灶、房间仓库、犄角旮旯都擦了又擦。工友们饭后总是说，没见老刘闲过，不是忙这就是忙别的。

　　父亲休假回到老家，他喜欢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每一次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家门前的路打扫干净，上至后营稻场，下到村口处，那可是将近一里路啊！冬天里会同村组干部一起去修路，把村里田间的主路修修补补、平平整整；夏天里喜欢叫上邻居几个男劳力共同淘井，半天时间就把村里的水井淘得干净极了。村里的老人看见父亲笑着说：“这六娃儿回来了，咱们村子里又要变个样。”

　　是啊，父亲总是不愿闲下来。如果父亲能够清闲一点，不那么劳累，不那么辛苦，也许就不会罹患上贲门癌，也许就不会在这第二次手术治疗后当年的冬天里溘然长逝，享年只有66岁。父亲的病逝成了我们姊妹三人永远的痛。

　　父亲的身体原本是很好的，平日里感冒了连药都不吃，扛扛就过去了。2003年的春天，父亲感觉胃部难受，并且后背疼痛。我陪着父亲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贲门癌中期，医生的病情通知书如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地击打在我的心上，面对病情，急需到外地做手术，我当时担任的是六年级毕业班语文，又是班主任，一去就至少得十天半月，并且眼看就要模拟考试了，我想，我能去吗？父亲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主动劝我：“军伟啊，你就不要陪我了，以工作为重，好好教孩子，要对得起乡亲们啊。”最后还是由我军生哥和伟军哥一起陪父亲做了手术，而我却没有尽到一个好儿子的责任，我始终有一种愧疚感。我想无论是谁，这在一个儿子的记忆里都是多么令人难忘的事情。

　　伟军哥是我一堂姐的丈夫，为人豪爽仗义、古道热肠，给工厂里请了假，陪着我父亲到南阳做检查，到郑州做手术，一去就是近一个月。当时他家的大孩子才上小学一年级，正是需要陪伴和照看的时候。但是伟军哥哥一直与父亲投缘，处事很合得来，内心里非常敬重他这个六爹。

　　在之前对我说：“刘伟，你在家里好好工作。再说，你刚下学，涉世不深，出去协调事情没有我们经验丰富，你军生哥我俩去一定要把手术做成功，让你爸爸再多活上几十年。”我含着热泪跟伟军哥致谢。后来证明，父亲的手术是非常成功的，伟军哥的决定是富有远见的。我一辈子都难忘伟军哥哥的厚恩大德，铭心刻骨。

　　父亲是一个开朗爽快、乐于助人的人。他1975年从部队复员后就进入淅川县化肥厂工作，在化肥厂食堂里一干就是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距县城50余公里外的老家人来县城办事，需要协调时总会去化肥厂食堂里找他，单位好找，饭堂里有吃有喝的，人又开朗活泛，一传十，十传百，找他投宿办事的人就比较多，有的月份里他自己的粮票捉襟见肘，还得从家里运粮作为补充。听妈妈讲，她有时候也会发发牢骚，可父亲总是回复妈妈：“你懂个啥，乡里乡亲的，来找我是信任我看得起我，我能不管不顾吗？咱们受点委屈，算个啥，咬咬牙，紧一紧，日子就过去了。”

　　父亲在世时，常常教导我们姊妹三人：“人生在世，文化技术，技术文化，抓住这两样就能安身立命，过好日子！”哥哥、姐姐和我都很听从父亲的教诲，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哥哥和姐姐虽然没有上成学，但是都掌握了一门技术，哥哥的电焊手艺是比较出彩的，无论在哪个工地，老板都会高看一眼。

　　哥哥和姐姐的配偶都很实诚，都能依靠双手诚实劳动，家家都丰衣足食。他们的孩子耳濡目染，理解父母的艰辛，懂得感恩，一个个积极向上、勤奋好学，在学校里品学兼优，团结同学，深受老师们的喜爱。姐姐家的女儿曼曼前年考上了安阳师院，大一结束时就拿到了5000元奖学金，非常的了不起。

　　2000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师，成为了一名教育工作者，以文化人，修德育人。父亲是非常支持我选择教师这一职业的，他非常敬重文化人，多次对我讲：“在军队时，我们团的政委每次开大会，重点就讲火柴盒上的三个字，三个字讲完就结束，非常有水平。每次都不用看稿子，每次讲完后都能获得雷鸣般的掌声。”这件事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是欣慰的，因为我们姊妹三人践行着他的“立身之道”——文化技术，技术文化，抓住这两样就能自谋生路，过好日子。父亲还经常教育我们，无论到哪里，都要做到口稳、手稳、身稳。小时候我还不太懂，步入中年后才逐渐理解父亲的舐犊之情和殷切期望。简短的字眼里蕴含着朴实的做人道理，这些都令我受益匪浅。

　　父亲在临终前将我们姊妹三人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似乎在叮嘱我们记住他的希望，记住他的心愿。我们姊妹三人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有盼头，这与父亲的谆谆教导和严格要求是密不可分的。古人语：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事无奇但率真。哥哥、姐姐和我一定会信守古语，秉承父训，忠厚传家，率真处事，坦荡做人，把母亲奉养好，把家庭经营好，把孩子培养好，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十年生死两茫茫，每思量，皆难忘，难忘父亲的病，难忘父亲的音容，难忘父亲的舐犊情，难忘父亲的辛劳一生。

　　作者简介：

　　刘军伟，河南省淅川县上集镇中心学校语文教师。酷爱书法、读书、写作。最喜欢韩愈的一句名言：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常常寄语中学生：开卷有益，志存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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