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老家收拾旧时的用具，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严严实实地旧扫帚疙瘩从角落里掏拉出来。报纸都黄脆不堪了，尘灰蛛网地，我顺手就给扔垃圾桶里了。

　　头白的老父亲忙不迭地拾回来：这个别扔!

　　又寻了张报纸卷巴卷巴，慎重地藏起来。

　　一个用秃了扫帚疙瘩，还要什么呀？！真是不理解。

　　再说，这类东西，给我的印象真是一言难尽。

　　“再把裤子褂子刮拉破了，你就穿着皮吧！一天不挨打浑身痒痒！”气愤地母亲，顺手抄起门后的（或者炕头上的）扫帚疙瘩，麻溜倒转过来，咻咻有声地冲着淘气孩子的屁股就开揍！孩子一打一蹦，一蹦老高，惨叫连连抱头鼠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们趁机起哄，不知死活地拱火掀烟：“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屁孩呱呱叫！”

　　这个画面是不是让一些人的嘴角微扬？嘴角微扬的诸君，哪个小时候没挨过扫帚疙瘩?

　　农村人家，都有扫帚、笤帚、炊帚等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物什。早年评论一户人家过得怎么样，有句俗语：“一看锅，二看炕，三看孩子穿的怎么样。”如果院子里竖着的扫帚上结了蜘蛛网，锅盖上黑乎乎地，炕上灰突突地，孩子衣服大圈圈套小云彩的，十有八九这家过得不怎么兴旺。

　　家里屋外要想洁净有序，扫帚、笤帚、炊帚那是必不可少。炊帚刷洗锅碗瓢盆，基本是专用；扫帚扫地笤帚扫炕头，也算各司其职，它们还有一项兼职：打孩子——尤其是它们快用秃了，头小把滑溜结实，被统称扫帚疙瘩的时候。

　　扫帚疙瘩并不知道自己问世之后，就是管教孩子天然而古老的“神器”。它软硬适中、大小适度，长短得当，重点是落在皮肉上的痛感足以让狗都嫌弃的孩子们长点记性。被农活累得疲惫不堪的母亲，没精力管住淘气的孩子们了。她只要祭起扫帚疙瘩，满脸激荡着怒气，河东一声狮吼：“你给我过来!”那战神附体的画面就足以对孩子形成虎躯一震的威慑。咻咻挥舞的神器，大大延伸了母亲施展“武功”的半径，一顿胖揍先解了气再说，哪管那是亲生不亲生！

　　此等“母慈子孝”的场面，往往还要有代代传承的密语：

　　“知不知道哪里错了？”

　　“不知道！”

　　“错哪都不知道？”（啪啪）

　　“知道哪做错了吗？”

　　“知道了！”

　　“知道你还干，皮痒痒了？”（啪啪啪）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你都说了多少回不敢了！” (啪啪啪啪)

　　“我这回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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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孩子在犯错后，都抢先把笤帚疙瘩藏起来：母亲手劲再重也比不上笤帚疙瘩呀！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认字的孩儿们，对此等深奥的道理，居然也有无师自通的能人。

　　扫帚疙瘩打孩子，那是母亲们的拿手好戏，代代相传的那种！

　　家乡老人夸奖孩子，有“皮实”二字，说白了就是抗造抗揍抗折腾的意思。不打，孩子的皮怎么会结实？是吧！没毛病。

　　其实扫帚疙瘩也不仅仅是揍孩子的神器，它另外还有一些神奇的用途。

　　村里有些孩子，身上偶尔莫名其妙地生些疙瘩，痒的难受。大人们就说是冲犯了鬼神。于是母亲就举着扫帚疙瘩轻轻地在孩子身上抽打，边打边念叨“神犯鬼犯，扫帚疙瘩打散!”结果，第二天那些疙瘩真的就没了!其实现在想想，也许就是花粉过敏，也许就是碰了刺毛虫吧，用扫帚疙瘩比划比划，又方便又不用花钱，重点是求了个心安。

　　村里也有谁家孩子晚上睡觉一惊一乍不安稳的，有经验的老奶奶就教母亲把一个扫帚疙瘩放在孩子的枕头底下枕几天。果真这孩子就能一觉到天明，不闹腾了。这个原因我说不好，反正我听母亲说过，我也是受益者之一。

　　扫帚疙瘩也可以化身孩子们玩耍的道具：枪。

　　月黑风高夜，游戏正浓时。两帮孩子大战三百回合，谁去管头顶冒烟鼻涕泡子过了河！乘敌不备将家里偷出来的扫帚疙瘩顶在“敌人”脊背上，威风凛凛大喝一声：“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敌军很配合地认为顶住他的是一支手枪，为了“保命”只好乖乖地举起了双手：“别开枪！别开枪！我投降！”

　　那氛围，那场景，那心情，得劲！带劲！

　　当然，疯玩之后，你得做好回家挨打还得自己双手奉上刑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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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扫帚疙瘩，饱含着多少代农村人家的酸甜苦辣，见证了多少农村孩子童年的坑坑洼洼。

　　我忽然想起，老父亲珍藏的扫帚疙瘩，是母亲在世那年用过的。他在努力地珍藏一段回不去的时光，抹不去的回忆。难为他了，这个一辈子都活得粗糙的汉子，留个念想也留得如此……。

　　就这样，我又见证了一个扫帚疙瘩，进化成了一件“上古神器”。

　　是啊，我们都低估了时间的善变，多少事，讲出来矫情，咽下去，呛嗓子，迷眼。

作者简介：

　　郑丽丽，山东省五莲县街头中学语文教师。市作家协会会员。三尺讲台演绎烟火人生，一支瘦笔放牧夕阳仄梦。在多家平台和纸媒发表各类文章几十万字。有作品入选《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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