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伢儿是我童年时代给一条狗取的名字，与现在妇人小姐们把自己的宠物狗叫做“宝贝”“儿子”相比，我应该是给狗取昵称的鼻祖。

　　40年前，我父亲在六厂集市上杀猪卖肉，有一段时间，总有一条脏兮兮的小狗围着地摊转，捡地上的碎骨头吃。时间长了，就和父亲熟悉起来。有一天，竟跟着父亲的自行车回家了。它成了我的家庭成员，成了我的玩伴。

　　它细腰细腿，楚楚可怜，我随口叫他细伢儿。它的两只耳朵挺拔地竖着，懂狗的二叔说：这是一条狼狗，是通人性的。

　　从那时起，我和细伢儿就形影不离，它很快就长成了一条大狗，浑身黑黝黝发亮，脑门一块黄，威武雄壮。我经常把拳头塞进它的口里，却从不曾有任何损伤。我去上学的时候，它就坚定地守护着家门，不让任何闲杂人等入内。不管我在小村的哪个地方，只要一喊：“细伢儿”，它就会很快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时候，父亲虽然卖肉，却一点儿不舍得吃。细伢儿捉的兔子肉的香味，至今还拨弄着我的味蕾。现在想来，我童年的每一寸记忆，几乎都与细伢儿有关。

　　奶奶常唠叨：千万记住东明县武胜桥公社东郝寨村。说万一有一天走失了，好心人会送回来的。于是我就刻骨铭心地记下了这个地址，这是我记忆最早的人文地理。其实，在那个年代，大人们的担心纯属多余。乡村没有一寸公路，我的童年再怎么也走不远。那时也没有人贩子，把孩子白送也没人要，因为家家刚能吃饱饭。那时候，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我记得曾在一首诗中写童年：

小时候

我觉得世界很大

一条小路

弯弯曲曲

一直通到姥姥家

　　其实，姥姥家离我家仅仅三里路，我一撒欢就跑到了，何况有细伢儿随时跟着，狗是记路的，怎么也丢失不了。

　　那几年，我家喂了两只羊，每天放学后，我都会提个篮子去地里割草，羊喜欢吃嫩草，我将上衣一脱，放在地头，一头扎进玉米地里，去薅嫩嫩的青草。细伢儿就蹲在我的衣服旁，一动不动的守着。

　　我去上学，细伢儿也想跟着，每次都是跟到半路才回去。有一天放学时，天突然下起大雨，同学们都站在屋檐下，等家里人来接。同学们一个一个被家长接走了，天也快黑了，只剩我一个人，瑟瑟地面对凄风冷雨。这时，我突然看到我的细伢儿，叼着一块塑料布，一身泥水冲到我的面前。我知道，是奶奶打发它给我送雨具了，我的眼泪忽然下来了。

　　邻居家有一只小花狗，整天跟在细伢儿腚后头，细伢儿是它的保护神，不让小花狗受一丝儿委屈。在一个油菜花没日没夜散发着沁人心脾芳香的时节，小花狗发情了，两条大黄狗闻着味儿溜了过来，追着小花狗像跟屁虫。细伢儿看到了，很是气愤，它箭一般冲过去，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地里摆开了战场，和两条大黄狗杀得天昏地暗，叫声凄凄惨惨。大概一顿饭工夫，两条大黄狗败下阵来，一条嘴上流着血，一条瘸着腿，夹着尾巴逃跑了。细伢儿高傲地站在油菜花丛中，仰着头“嗷嗷”地叫着，似乎在向村中所有的狗警告：这一片领地就是它的，任何狗不得侵犯。

　　记得在我11岁那个夏天的午后，骄阳似火，农村孩子没人管，我和弟弟吃过午饭，就去北地大河里洗澡。

　　正逢雨季，河水很深，水流很急。我和弟弟都不会游泳，就在河边浅的地方戏水。突然，脚下一滑，我一下子滑到深水里去了，瞬间淹没了头顶。我尽力往岸边拨水，却被冲进了河中心，我毛骨悚然，露出头来就大喊救命。弟弟已经爬上岸，大声呼救。

　　午后的河边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危在旦夕！

　　这时候，一团黑影“嗖”的一声冲进河里，是我的细伢儿。他围着我转圈儿，用嘴咬住我的胳膊，我们两个同时下沉，他又松开口，急得直叫唤。也是急中生智，我一把抓住细伢儿的尾巴，细伢儿拉着我艰难地向岸边游去，爬到岸上吐了好多水，我得救了。回家却不敢对大人吱一声。

　　可细伢儿却病倒了，一连两天它不吃也不喝，趴在地上“呜呜”地哼着，嘴角流着口水。那时候，农村没有兽医，就是有，大人也不舍得花钱给一条狗治病，我忽然就想起奶奶的神奇医术来了。村子里，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都来请奶奶“叫魂”，奶奶叫后，很多小孩儿的病就好了。那时候奶奶已过世，我耳濡目染，也学到了叫魂的精髓。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我开始给细伢儿叫魂。

　　正午，把一面锣绑到一根棍子上，盖上一块红布，我站在西屋窗前的那块大石头上，高高把棍子举起，虔诚地念着咒语，同时让弟弟薅着细伢儿的耳朵。

　　“青阳山，白阳旗，我在高山等着你；隔着山，隔着海，隔着锣镜来家来。”一连念三遍。说来也奇怪，细伢儿晚上竟颤巍巍地起来吃东西了。那天晚上，我高兴得很久没有睡着觉。

　　可那只是回光返照，我的细伢儿第二天早上还是死了。我伤心极了，坐在地上哭。中午，父亲把它卖给小贩了，卖了十块钱，给我买了个书包。这书包跟了我好多年，每当我背起书包去上学的时候，就会想起我的狗，我的细伢儿，我的童年。

　　作者简介：

　　许青海，山东省东明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英语教师。曾获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大赛奖，诗歌《笼中鸟》被武汉作家展览馆收藏。多篇诗文散见于《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菏泽日报》等报刊。有作品入选《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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