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死了!这消息传进我的耳朵里时，心里郁结多年的怨气如撒入大河里的一把盐，被稀释不见。黑狗死了一了百了。

　　仇恨的种子，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十岁时我来到县城，每次经过黑狗家门前那条路，我都会刻意搜寻黑狗。偶尔与黑狗的眼神触碰，我的眼晴里总会放着阴冷恶毒的寒光，似一把锋利的双刄剑，直刺的黑狗睁不开眼，也伤得我心在滴血，恨不得将黑狗撕碎吃了，尽管我那时还是个孩子，黑狗依然怕我，每次相遇都仓惶而逃。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十年过去。我对黑狗的仇恨也如窖藏的老酒，经过了时间的酝酿与日俱增。那个冬日里的夜晚，天空飘着小雪。时钟已敲过十下，白云饭庄还没有打烊，餐厅里的客人稀稀落落。唯角落里一桌，黑狗就坐在7人当中。杯盘狼藉的桌上，筷子七零八落，有两人不胜酒力，醉趴在酒桌上打鼾，店伙计肩上搭着毛巾一边整理厨房，一边将刚刚出锅冒着香气的油炸炒面端上酒桌。“哥俩好、那个满堂红、四季发财、六六顺……”，一浪高过一浪，的划拳声响彻夜空，淹没了冬季的寒冷。

　　壮如牛犊的我手里攥着半瓶老仰韶酒，摇摇晃晃朝着靠角落里的黑狗走去，我揪住黑狗的衣襟：“来!喝酒!”逼着黑狗连干三杯，原本清冽醇香的老仰韶酒，此时也因尴尬的气氛而显得热辣难以下咽，“来!黑狗，再干一杯!”尽管黑狗一千个不愿喝，怎奈今日冤家路窄，眼看势头不对，黑狗便主动端起酒杯，连喝三大杯下肚。尔后，黑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低头哈腰向我赔不是。夜越来越深，我喝的醉醺醺的，一把抓住黑狗的衣领呵斥道：“走，看今天老子整不死你!”

　　黑狗想挣扎，但看着我眼里恶狠狠的目光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我摆布。我和黑狗一路踉踉跄跄由北向南，穿过东关十字街口，终于来到我的家，我嘴里一边喊着“娘，娘，我把仇人抓来了!”一边“咚”的一声撞开了自家那扇门。

　　黑狗进屋一看到娘，哭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娘的床榻前。

　　“姑奶奶，要杀要剐任由您老人家处置，那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今天青儿将我揪来，我当面向姑奶奶您忏悔，即使你家青儿不把我揪来，我一辈子心也难安。我向您和姑爷赎罪，当年我真不该打我姑爷，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坐立难安，老做恶梦……我对不起我姑爷啊。我和他无怨无仇，当年我年轻气盛，一时心血来潮，为表现自己，才办了一件千人痛恨万人唾弃的荒唐事。我姑爷多好一个人，他是革命英雄。姑奶奶，我是历史的罪人……”

　　娘合衣斜靠在床头上，一字一句听黑狗忏悔……娘闭上眼，痛楚憋在娘的胸口，娘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那个不堪回首的深夜，黑狗将爹骗到大队部，一群人围住了爹，黑狗鼓足腮帮“噗”的一声，吹灭了煤油灯上的火撵，瞬间大队部屋子里一片漆黑，大队部屋内谁也看不见谁。雨点般的拳头向爹头部猛烈砸去。黑狗带着红袖章，将爹拉出漆黑的小屋，猛的一下将爹推进了正燃烧的火堆里。娘见爹天明时还未回还，就急匆匆挑腿到大队部寻找。发现爹顺脸淌血，头发上一股火烧烟熏的焦味，脸上已局部烧伤……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我都恨死黑狗了。我正要挥拳打向黑狗，娘忽然阻止了我：“青儿，放了他，让他走!”黑狗跌跌撞撞起身，眼里充满感激和敬仰，低头准备走。娘说：“黑狗，你走吧，过去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打今儿起一笔勾销。”黑狗感激涕零地哭出了声：“姑奶奶，这辈子我欠你们家的，我良心上总也过不了这道坎，您老人家原谅了我，我自已也原谅不了自己……”说着他先举起右手后举起左手，左右开弓朝着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指头印。娘大喝一声：“住手，黑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快走吧。”

　　“娘……爹……”我无奈地冲着夜空怒吼。

　　黑狗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娘长叹一声，似在对我们也似在自言自语：“怨怨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由他去吧，从此后两清。青儿，你以后不要再去找茬，听到没?”娘瞪着血红的双眼。

　　那夜我这个男子汉哭着心疼地叫了一夜“爹”。

　　第二天，我家来了个女人，喊娘“姑奶奶。”女人得知娘身体不好，就主动承担起帮娘做家务，蒸馍擀面，洗衣服做饭等杂活，女人持续了一星期，娘说你以后别来了，可女人执意不肯，娘就没在说什么，就这样，女人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替自己的男人赎罪，直到有一天男人死了。

　　这一切，滑过了时光的隊道，渡过了岁月的长河，半个世纪沧桑过去了，娘专程去看望女人，女人万千感慨地用双手紧紧握住了娘的手。娘说：十多年前最后见黑狗的那个夜晚我就宽恕了黑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作者简介：

　　郑拴盘，河南渑池人，助理经济师。三门峡市作协会员，青萍文艺特约评论员，北京鹿禾评刊自由评论员。作品散见于多种网络平台和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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