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飞过一只鸟，多么熟悉的场景。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邻居，我们的伙伴，每天每天都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世界里，用它们的身姿、歌喉给我们以喜悦，以想象，以憧憬，让我们暂时抽离世间，得片刻的歇息和放松。

　　坐在窗前，多少次我也曾看鸟划过天空，或看它们在大树间叽喳嬉戏，无心玩耍，偶尔一只麻雀或一只喜鹊飞临窗台，顾盼窗前的花草，寻寻觅觅，向窗内的我投来问候或好奇的一瞥，那一个瞬间顿时便变得温馨而美好。

　　仲春时节，家门口的樱桃树挂了果，在暖阳的照耀下一日日成熟，待到熟透的那一天，红色的小果子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被觊觎已久的花喜鹊一扫而光，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带给我的是会心的微笑——那是鸟们期待已久的盛宴啊，也是它们的盛大节日——大自然以如此的恩慈善待它们，馈赠它们，给它们以窝巢，以果实，以阳光，以欢乐，看它们在天地间飞翔，舞蹈，存活，那一刻的我内心也是快乐的。

　　立冬之后，花叶凋零，清泠湛蓝的天空背景上，柿子树是温暖的意象，一枚枚的橙色果实给天空平添一抹热烈，给看到它的人们平添一份欢喜，也给鸟们带来不绝的希望。多少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站在农展馆的一排柿子树下，看橙色的果实映衬着蓝天，看不知名的小鸟叽啾着飞来飞去，一只鸟立于柿果之上，埋头啄食，另一只望向旁边的果子，跳将上去，用长长的喙吮吸果浆，如此的场景，迷人而美好，幸福而满足，立于树下，我竟不愿离去。

　　而在破晓时的沃伯斯威克湿地，西蒙·巴恩斯也曾被鸟深深地吸引，伴着夜莺的歌唱，麻鳽的低回，享受一场隆重而盛大的音乐会，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侧耳聆听，“足足听了一个多小时”。这让我想起昔日紫竹院的竹林间，也常常响起鸟的和鸣，明亮，活泼，欢快，是再高规格的乐队也无法奏出的和弦，引我在那一刻驻足，陶醉。

　　西蒙·巴恩斯说，自大山雀鸣唱的那一刻起，英格兰的冬季便宣告结束了。而在北京，从孟春到初秋，布谷鸟的歌声自远方不知哪一棵树传来，始终飘荡在我的耳边，成为生活富有诗意的一部分。

　　自有人类之时，甚至在人类存在之前，天空中就有鸟飞过了吧？耳边就有鸟歌唱了吧？“鸟类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中，存在于人类的血液和骨髓里。”人类的记忆伴着鸟类飞翔的记忆，而观鸟，对于人类又是多么寻常易得的一件事，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然的观鸟者。西蒙·巴恩斯说：“现在向窗外望。找到一只鸟，欣赏它。祝贺你，你已经是一位观鸟者了。”观鸟，就是如此平常地存在着，发生着，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进入西蒙·巴恩斯的生活中，成为他不可或缺又无比自然的一种生活方式。

　　西蒙·巴恩斯在享受纯粹的观鸟的快乐。他视观鸟为健康的兴趣，也是最有效的解压方式，当有一日爱上了观鸟，他便成为终生观鸟的人，就在那一个瞬间，他发觉日益浓厚的兴趣已成为生活的组成部分。他说，认识的鸟神奇地成为了你的朋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说成为了你的亲人，它们本来也是脊椎动物的一员，“如果能使鸟走进你的心里，它们将一生陪伴着你。这就是观鸟者的悟境。”

　　鸟，与我们同处于一个自然，与我们息息相关，没有它们，人类赖以生存的条件也会失去，从而失去生活的意义。西蒙·巴恩斯说， “人们关注鸟类，因为它们唤醒了我们深藏心底的欢欣怡悦。”鸟赋予了人类无限的想象，也赋予人类对于自由的向往，将目光看向鸟类比看向人群或许还更单纯愉悦。

　　是鸟消除了西蒙·巴恩斯和父亲间的分歧、误解，观鸟，也成为他和父亲生活中的“要事”，父子俩常常一同驱车观鸟，重视每一个当下，享受人间清福。“享受观鸟曾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二十年后，它成了我们共享的成就和快乐。”西蒙·巴恩斯说，“我写这本书也希望鼓励每一个举起望远镜的人，每天，每时每刻保持观察、思考。不是执迷于搜索，而是持续关注一切见到的东西。观鸟不是任务，是生活的一个环节。”

　　每日用心，用爱，倾注热情，西蒙·巴恩斯显然已不是一个普通的观鸟者了，他懂得鸟常常用歌声讲述它们是谁、它们在哪里、它们的种类和它们的神奇，他知道哪一种鸟偏爱哪一种声音、哪一种色彩、哪一种树木、哪一个地方，“当我们以色彩和声音的语言对话鸟类时，它们也在不经意在与我们互动。”他说，找到了每一种鸟的特别之处，作为观鸟者，你就已经“上道儿”了。

　　上了道儿的西蒙·巴恩斯仍是一个朴素的观鸟者，一个平常鸟群的钟爱者，而非珍奇鸟类的发烧友。他知道，真爱，就在普通平凡之中。比起出于功利或野心热衷于发现、研究和追逐稀有鸟类，每日每日与他邂逅的平凡小鸟更能打动它，给他带来快乐，激发他的热情，引起他的怜爱。比起发烧友的望远镜观鸟，他似乎更享受裸眼观鸟的乐趣。就是这些肉眼可见的平凡伙伴每日出入于我们的生活，成为我们人生经历和美好记忆的一部分。裸眼观鸟，使观鸟回到了它原有的意义。西蒙·巴恩斯看重这一切。他知道一些优秀的观鸟者对普通鸟的兴趣大大超过稀有鸟，划分普通鸟和稀有鸟不过是一种势利的行为，“也许会让你认为鸟类有等级之分，可以把观鸟者从低之最低（也许是从麻雀开始）带往高之最高。其实，那些可怜的小鸟不过是在一场西伯利亚咆哮的风暴中被裹挟到英国乡间，然后神奇地被目光如炬的观鸟者发现罢了。”从始至终，他以平常心观鸟。

　　久而久之，他了解了每一种鸟的习性、起居，就像了解身边的亲人朋友。树是鸟的家园，果子是鸟的盛宴，大自然却非尽是诗意，也非尽如鸟意。西蒙·巴恩斯说，鸟和人类一样，追随着气候、环境、食物，去到这里或者那里，寻找着自己理想的生存地。鸟类迁徙所追随的，是无法抗拒的生命法则，“生命寻求的不是完美，而是生存。”而生存即是生命的意义所在。鸟在窗外纵情歌唱，扇动着天使般的翅膀自由飞翔，以最好的形式呈现在我们眼前，已是其生命意义的最好阐释了。

　　生命只是一种存在。鸟将我们的视线引向天空，引向自然。西蒙·巴恩斯知道大自然不是为了取悦我们而存在，也不按我们的喜好运转，“事实上，大自然既不可怕，也不美妙；既不残酷，也不慷慨。大自然就是大自然。改变大自然不是人类的使命。”我们和鸟一样，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并非它的主宰。“命运本不残酷，也无所谓仁慈……不该用它的美丽提升我们的道德感，或用它的残忍来恐吓我们。生命就是生命。”鸟类与人类同处于一个并行但却无法跨越的世界里，人类的优越感只是人类自身滋生的虚妄，是自命不凡和自以为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鸟，依循着它自己的命运，与我们生活在不同的轨道秩序里，却与我们须臾不离。西蒙·巴恩斯说：“忙里偷闲瞟一眼天空，那将是一天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生活因鸟儿变得更美，你会一天比一天充满希望。”此刻的我读着关于鸟的文字，心底也是一样的平和愉悦和幸福。（《窗外飞过一只鸟》，西蒙·巴恩斯著，廖晓东译，新星出版社，2018年5月第1版第1次）

　　2023年12月2日，北京家中

　　作者简介：

　　陈艳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编审。著有随笔集《紫竹笔记：我的园子，我的花》，“漫漫经典情”丛书《艺术卷：美轮，美奂》《文学卷：且行，且歌》《哲学卷：觉知，觉醒》《自然卷：安然，安在》，“书之爱”丛书《书中岁月》《纸上情怀》，“书文化”丛书《书与人：随遇而读，自在欢喜》《书与城：家的记忆，生命的河》《书与生活：锦上添花，生活很美》《书与艺术：为美而生，与美同在》，“悦读”文丛《循着那抹亮色，找寻你》《回到何处，去往哪里》，“笺边琐记”丛书《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时光》《那些地方》，《读懂美国：行走在现实与书本之间》等。作品入选《语文主题学习》等多个选本。国画作品入选“首届中国作家书画展”“当代五十位中青年作家书画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