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茹运桢来源:教学参考河南站2022-05-17 17:09
再次见到他时,我差点没认出来。在工地搅拌机的轰鸣中,他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潦草了。
傍晚的红太阳,悬在了挖掘机的引擎盖上。它好像要把挖掘机的铁皮熔化掉了。工地的钢筋、水泥、石板,好像都要变成流的岩浆,汇聚在一起,逐渐暗红模糊,不分彼此了。
秃顶上映照着一片红晕,山一样的的头皮,将太阳流泻下来的暖流堵住了。只要秃顶向后一仰,他的脑门后就会堆叠出一个“王”字。他是工地的包工头,是来检验工人的劳动成果的。在秃顶身旁围绕着一群脑袋,它们不像秃顶一般光得那么彻底,而是仍留有一团或一撮泛了白的枯草。那群脑袋向下垂着,而在那群脑袋中,属他的脑袋垂得最低。
在另一个遥远的傍晚,那天的红太阳很像今天的。
很小的时候,我们俩打了一顿架,原因都是因为她。
那时,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只要我能引起她的注意,会让我的一天都沉浸在幸福中。
那时村里的老人说,如果晚上梦到谁,就是谁想自己了,才给自己托梦。所以我在每天夜里临睡前,反复地在脑海中想象着她的笑脸和声音,费尽心思地想梦到她。有好几次,当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她的轮廓便会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我几乎像是触了电再也睡不着了。之后我会一直想她,因为我觉得她应该也在想我,我不能辜负她。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眼睛一黑,后脑勺像是燃烧了起来。他拿着棍子指着我说:“你不许喜欢她,她是老子的人。”我愤怒极了,不只是因为平白无故被打了一棒,更因为他竟然敢喜欢她。我感到自己和她同时被他亵渎了。于是我跟他扭打了起来。他是村子里有名的坏小子,几乎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我个子虽然比他高,但我还是输了,因为他的气势。只要他那恶狠狠的眼光一触到我,我的胳膊和腿就像软了似的。
我和他和解了,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们俩任何一个。我们都知道,她喜欢我们村村长的孩子。当我自己一个人在打篮球时,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他好像忘记了以前的事,接到球就开始投篮了。那天我们好像加入了同一个阵营,谈论着许多关于她的话题。但是我后脑勺的隐隐作痛,仍让我觉得他是个坏蛋,所以我不愿意跟他接触太多。总之那时,我们都沉浸在美好的向往里了。
我记得他很黑,黑得像是我家种的最黑的那一片地。他也很瘦,瘦得像最黑的那片地里最贫瘠的一小块。但是他很爱笑,一笑起来,两排白牙像是地里新长出来的白菜。他走起路来,总是将自己的头扬得很高,像一头公鸡。
他打算追她了,他告诉我:“兄弟,我要大胆追她一次,让她做我的女朋友。你等着祝福我们吧。”我说:“呵呵,谁是你的兄弟?她不会做你女朋友的,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他轻轻笑了一下说:“你都没试过,怎么就能这样说?我看是你妈不让你谈恋爱,你不敢吧?”我瞪了他一眼说:“放你的狗屁!我只要一追,她就是我的!”他说“比比?”我说:“比比!”
那天下午,她站在操场。他摘了两朵月季要送给她,一朵在手里拿着,一朵把花瓣拔下来放到了兜里。我知道他把月季当玫瑰了,但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期待着他的失败。让他在她面前出丑,那样我就更有希望赢了。而我呢,我把一根狗尾巴草做成了一个戒指想要给她求婚。我觉得我的狗尾巴草比他的月季有创意多了。
我听我妈说,城里人求婚都是需要钻戒的。但我没有钱买,只能用狗尾巴草做了一个。我知道她一定喜欢别人送她花,而不是草。但那是我精心做的戒指,谁会拒绝别人送给自己戒指呢?我脑子里想着,心里像是开了花。
当他一蹦一跳嬉皮笑脸向我走过来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问他:“你成功了?”他摆了摆手说:“屁,她不识好歹。我把花给她,又把花瓣撒到我俩头上了,我觉得挺浪漫的。她一点也不吃这套,还让我滚。我在她左边脸上亲了一口就走了,她现在还在那哭呢。嗨,管她呢,亲了一口,她就是我女朋友了,曾经是。”我攥紧了手,将我的求婚愿望和狗尾巴草戒指,一起揉成了个球。
太阳快钻进土里去了。我俩在村口的河堤旁坐着。阳光像是在河面上挤了一层西红柿酱,粘稠地流不动了。
我拿着一个小木头棒在地上划拉着,一会写她的名字,一会又画她的脸。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我希望自己能变成马良,画出什么就能拥有什么。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画着。
“你快得了吧,得了吧兄弟。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不是她不喜欢咱俩,是咱俩看不上她!你实在不行,明天我带你去找她,你在她右边脸上亲一口,也算是你跟她谈过恋爱了。”他拍了拍我的背说。我真想把他推到河里,但我知道那也没什么用了。
“整根烟抽抽,再弄两口酒喝?我听我爸说烟能解忧,酒能消愁,我今天都给带过来了。”他嘿嘿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两根皱巴巴的烟和半瓶白酒。我诧异的看着他说;“你疯了,让你爹知道又该请你吃棍子了。”
他笑了,笑得很得意。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支烟。他抽了一口,五官迅速聚集着,拧在了一起。然后缓慢地舒展了开来,一脸享受地吞吐着烟雾。他那个劲儿,让我十分好奇烟的味道了。他眯着眼睛看着我说:“怎的?来一根吧!”我一把夺过他手中另一支烟,用火柴点着后猛吸了一大口。那烟味像一把剑快把我的喉咙都戳破了。我剧烈地咳嗽着。他拍了拍我的背,露出了一口白牙。“来,再整口酒喝。”他往酒瓶盖中倒满了白酒,递给我让我喝。我一饮而尽,刚才被刺破的喉咙像是又被开水烫了一次。他拿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吐了。
我俩都沉浸在烟酒带来的刺激感中,自顾自地咳嗽着,干呕着。我的鼻涕和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耸动着肩膀对我说:“我听我爸说了,一起喝过酒就是好兄弟,现在我俩是兄弟了吧?”我说是的。
他走了,夕阳的余晖下,他的背影跃动着。留给我的是一道逐渐被拉长,模糊着的影子。
直到今天,那个跃动着的影子又一次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也不清楚时间到底有怎样的伟力。他改变了一个人的影子,并一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写在影子里。我阅读着他的影子,默默地怀念着我的兄弟。
作者简介:
茹运桢,19岁,天津商业大学大一学生。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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