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一条河边的甬道上走过，脚下是栾树的种子，清脆的爆裂声中，冬天走过来了，你用暖意的文字和冬天握手言欢。

　　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你在济南回民中学实习。回民中学是一所初中，很短的时间就和回民中学的学生们混熟了，周末他们结伴去你上的那所大学找你，在大学的操场上疯跑之后，请他们在餐厅吃早餐。

　　那时候你还喜欢写诗，留长头发，一群初中的孩子跟在你的身后，让你体验到做老师的感觉。

　　你喜欢孩子们，这是一种隐喻，也是你后来的命运。大学毕业后你站在一所中学简陋的讲台上，回望实习的那小段日子，熟悉的生活场景，是一种诗意的回眸。

　　回民中学距离杆石桥不远，因为时间的久远，你早就忘记了那座桥的模样，你打开百度，在百度上找寻那座桥的影子，窗外阳光灿烂，是初冬下午的阳光，慵懒，像好多年前喝一杯卡布奇洛的感觉。

　　百度上的文字：杆石桥位于山东省济南市市中区杆石桥街道中部西圩壕上，东连文化西路、西青龙街、永长街，西接经七路。桥长16米，宽21米，沥青路面。两侧嵌装铁栏杆，桥型结构为双孔钢筋混凝土板桥，桥板厚0.3米，是连接城区和商埠地区的一座重要桥梁。该桥原名旱石桥，为石拱桥，始建年代不详，据史料记载约有四百年历史。

　　1640年（明崇祯十三年）《历城县志·建置考》载：“旱石桥跨锦缠沟，嘉靖元年重修。”又据1839年（清道光十九年）《济南府志·桥梁》载：“杆石桥在府城西青龙街跨锦缠沟南来第一桥。”名称沿用至今。1957年改建， 原结构不变，在桥两侧各加2.5米宽的木结构人行道作为临时桥。1962年扩建文化西路，1965年展宽杆石桥街，是年将该桥改建为钢筋混凝土板桥。1981年4月又在两侧增设钢架附桥，各宽5米，始成今状。

　　百度上的文字是一篇小说明文，没有故事和细节，当然也没有温度。好多年后你在山东省实验中学参观，负责讲解的老师说到了这座桥，说到了和这座桥相关的一个人和一首短诗：《断章》。

　　“牛啤糖”是一家烧烤店，在靠近大明湖的一条街上。

　　还没有听实验中学的那位老师讲解那座桥的时候，你和一位朋友走在泉城夜晚的大街上 ，维景大酒店的灯光在初冬的夜晚显得冷冷冰冰。

　　从一个酒局过来，在济南讨生活的一群老家人，大口喝酒是对老家来人最好的招待。走在大街上，酒精在体内燃烧，让刚刚到来的冬天没有寒意。

　　“你站在桥头看风景”，那首小诗里的句子。你没有站在桥头，那座桥还在百度里，你站在泉城夜晚的街头，初冬的风有点凉爽，和体内的酒精相遇，“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遥远的青春，那群回民学生跟在你的身后，毕业好多年后还和一些学生保持联系。他们一个个长大，在遥远的城市，再也找寻不到他们的身影。

　　你和朋友走在泉城的夜晚，他和你一样的年龄，不再年轻的年龄。

　　冬天刚刚过来，冬天的夜晚适合找一个小酒馆和朋友畅谈，特别是从一个酒局走出来，燃烧的酒精让人有了倾吐的欲望。

　　在靠近大明湖的一条街道上，你们找到了一家小酒馆，就是“牛啤糖”。

　　站在小酒馆前北望，大明湖边柳树的枝条，在夜晚的灯光下依然柔软。

　　小酒馆里的灯光不是明亮的灯光，昏黄的暖意的，那是刻意营造的一种氛围。

　　有卡座，有长条桌，靠近夜晚十点钟的光景，客人们大都散去了，只有一对小情侣在一张卡桌上窃窃私语。

　　点了几样烧烤、啤酒，和朋友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消磨夜晚的时光。

　　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每一次踏入这个城市，回忆尖锐而持久。

　　好多好多年前你从小县城来到这座城市，四年的大学生活就像窗外一晃而过的灯光，照亮之后又迅速黯淡。

　　离开又回来，在小县城教书的日子缺少明亮的希望，你在离开几年后又踏入这座城市，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倍感陌生和疏离。

　　教书生活的琐碎让你变得谨小慎微，你联系一位在济南时报上班的小校友，上大学的时候好多温暖的回忆都有小校友的影子。

　　从报社门口出发，你们小心翼翼穿过立交桥下面喧嚣的马路，对面咖啡馆的门脸装饰性很强，在小县城看不到这样的风景。

　　从明晃晃的阳光下走进咖啡馆，咖啡馆里显得有点昏暗。一排排卡座没有食客，安静的气流，阻挡了大街上的喧闹。

　　你们喝现磨的蓝山咖啡，那是你第一次喝咖啡，咖啡的味道苦涩中有微微的回甘。咖啡馆独有的氛围和咖啡的香气，让你迷失了许久。

　　省实验中学讲解的那位女教师穿着漂亮的裙装，干练而自信。在学校的校史馆门口，初冬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恍惚而年轻。

　　她说起杆石桥，说起杆石桥和诗人卞之琳，说起诗人的《断章》。

　　这首诗“产自”济南，而诗里的桥，就是在济南妇孺皆知的杆石桥。

　　1935年7月，25岁的卞之琳从日本回国。秋初，应好友李广田之约，来到济南，受聘于山东省立高级中学。当时，山东省立高级中学就位于杆石桥西头路北。就在这年10月，他创作了脍炙人口的著名诗作——《断章》。

　　诗人在济南教书的那段日子，茶余饭后一个人在桥上散步观景，杆石桥和桥周围的风景深深印在诗人的脑海中，于是写下了隽永的小诗《断章》。

　　一个人，一座桥，一首诗，就这样留存在岁月的底片上。

　　窗外初冬的阳光真好，明媚而熨帖，像你好多年前写过的文字。

　　上大学的时候很喜欢读卞之琳的诗，特别是他的《断章》。

　　你站在桥头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断章》）

　　这四句诗是从他的一首长诗里抽出来的，全诗只有这四句让他满意，于是抽出来独立成章，诗的标题由此而来。

　　当时介绍诗人的材料不多，特别是诗人的情感经历，介绍的文字就更少，你对诗人的了解主要来自诗人的诗歌和介绍他诗歌的一些文字。

　　大学毕业后你去小县城的一所中学任教，为生计忙碌，没时间读诗了，卞之琳和他的诗只能被你尘封在记忆中。

　　好多年后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一篇写卞之琳的文章，对他的生活和情感经历才有了一些了解，同时还多了许多感触。

　　卞之琳的一生充满凄苦和无奈。青春年少的他爱上了张充和，但一个内向一个张扬的性格让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

　　卞之琳无疑是一位有才华的诗人，徐志摩很欣赏他。

　　他是新月派诗人中很有成就的一位，但性格太内向，套用电视剧《暗算》中黄依依评价安在天的一个词“深海静流”，内心波涛汹涌表面还一平如镜。

　　当初闻一多先生曾经当面夸他在年轻人中间不写情诗，卞之琳自己也说一向怕写私生活，“正如我 面对重大的历史事件不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激情，我在私生活中越是触及内心的痛痒处，越是不想写诗来抒发。事实上我当时逐渐扩大了的私人交游中，在这方面也没有感到过这种触 动。”在张充和看来这样的行径无疑是一种懦弱和无趣。

　　张出身名门，优越的出生和良好的教育，再加上奔放的个性，在她和卞之琳中间一开始就横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两人有一张出游的照片，卞之琳看着远处，不敢正视张的目光，张充和一脸的漠然，全没有年轻情侣相聚时的温馨。

　　但在卞之琳的心中，张充和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最爱。他在《无题三》写到：

　　我在门荐上不忘记细心的踩踩，

　　不带路上的尘土来糟蹋你房间。

　　在去看张充和时，他在门口先把鞋上的尘土踏落，怕弄脏了爱人的房间。但他的种种努力也没有换来爱情的甜蜜之果，他最终选择了独身。

　　在张充和远离他的日子里，他千方百计一次次靠近，让张的家人都为之感动。见不到张充和，张的家人让他在张充和的房间住了一晚。

　　那晚，张充和早已远嫁重洋，房间人去屋空。他坐在张充和的旧书桌前，抚摸和怅想，书桌的抽屉里还有张充和的旧稿，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夜很静，他的心一点一点贴近他所爱的人，但所爱的人却远在天涯，没有一点音信。

　　爱的绝望在诗人内心深处涌动，不知道那个夜晚卞之琳抽没抽烟，不然，燃着的烟头一定会灼伤那个孤寂的夜晚。

　　在以后的日子，他孤身一人，静坐的时候就听张充和唱的昆曲唱片，那是怎样的爱和煎熬，那种爱的距离不知是远还是近？

　　卞之琳有时也想随便找个人结婚，但张充和的身影挥之不去，还有她的声音，她靓丽的身影，把诗人的心占得满满当当。一直到诗人四十五岁的时候，才和一位寻常女子结了婚。但在安定的生活中，诗人的心一直在追逐那个爱的梦。

　　晚年卞之琳去了美国，和在美国定居的张充和见了面，回国时没带其他东西，只带回了张充和后来唱的昆曲唱片。

　　诗人晚年的日子是在张充和或年轻清脆或年迈苍老的昆曲声中度过的，在他对张充和一生爱的追求中，也许连张的手都没拉过，更别说其它，这样的距离是多麽的残酷和不公，但卞之琳就这样承受了，让不相信爱的人也有了一些感动。

　　也许，爱的距离不应该被界定，只要爱着，心就不会分离。

　　作者简介：

　　崔中华，供职于山东省菏泽市教育局。有文字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教过书的人》《如果大雪封门》《一抬头满天星辉》《天秋月又满》《四季之味道》出版。有作品入选《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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