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牵着我的脚步，将我带至田野。

　　晨风中，绿意摇曳处，露珠闪烁着晶莹；洒满绿阴的地上，不时可见残落的花红。

　　我喜欢看这个时节田垄间的麦苗。一株麦苗从入土时的静默到破土后的茁壮，生命于不知不觉间长大。立夏一过，小麦在一次次涅槃中迎来一年中最为惬意的时节——小满。

　　仅仅半个月的光景，似乎只是一个转身，再次来到田间，麦苗的长势便令人惊讶不已。麦苗绿油油、清爽爽、肩并肩密密麻麻整齐站立着，在干热风的作用下，于无声处进行着拔节，完成了抽穗，加快了灌浆。看那麦株，伸展的嫩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麦粒一颗一颗有序排列，像粒粒绿色珍珠镶嵌在麦穗上，长长的麦穗上挺立着纤细的麦芒。正在灌浆的麦苗，每一株像是一个孕妇，它们怀着美好的期盼，于温热的麦风中慢慢走向饱满，走向成熟。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此时，将熟未熟的小麦，是它一生中最好的状态。这样青葱蓬勃的生命，生长在这样生机盎然的田野，初夏的薰风拂过，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摇曳出轻微的声响；绿浪挽着绿浪，温和地起伏，一个浩大的希望也就从这绿浪间升起。那些翘首期盼的目光，此时，多了几分自信，劳作的苦累与曾经的烦郁苦闷，都会在这绿浪间被稀释冲淡，那期待的愿望终将获得圆满。

　　从物候学看，小满有“三候”，其初候就是苦菜秀。看来小满还是一个与苦菜有关的节气。

　　小满节气后，苦菜就进入盛产期。《周书》中有“小满之日苦菜秀”之说。这个时节，苦菜可以说是遍布北方。苦苦菜、苦麻菜、天香草、荼苦荚、甘马菜、老鹳菜、败酱草等等，因其分布广泛，所以各地有不同的称呼。它有如此之多的美称，定然有其不俗之处。

　　苦菜，苦中有涩，涩中带甜，新鲜爽口，清凉嫩香，营养丰富，再加上它绿色天然，又含有人体所需的多种维生素矿物质等元素，兼有清热、凉血、解毒的功效，它真是一味不错的中草药。《本草纲目》说“久服，安心益气，轻身耐老。”苦菜的药用价值真还不可小觑。

　　苦菜除了具有药用的功效外，它还是一道美味。在我们北方，苦菜生长繁茂，可以吃时，许多人就融入到田野之中，去寻找苦菜。苦菜极易生长，沟渠河畔、田间地头、郊野林下，不择地况地势，几乎哪里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放下工作、生活的琐琐碎碎，放下所有的压力和烦闷，约了好友或者相与家人，走出家门，移步大自然，邂逅夏日别样的风景，兴许，我们眼睛里会写满惊喜、写满诗句。

　　煦风中，暖阳下，踟蹰于田野，有绿树碧草为伴，有飞莺舞蝶相随，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与大自然来一次亲密的接触，守望一个季节的繁盛，是多么惬意的事情。一铲在手，不多时，便可挖满一袋。拿回家里，择洗干净，烫熟，冷水泡去苦涩味儿，凉拌，调以盐、醋、辣油或蒜泥，清爽可口，使人食欲大增。也可以把烫熟的苦菜挤出苦汁，做汤、做馅、热炒。做法不同，风味各异，带给人无穷的回味。

　　回味苦菜的味道，也许会触发我们对生活之苦、人生不易的思索。一个人不吃点生活的苦，就体会不到生活之甘甜的可贵，就不会明白，即便是再苦的日月，也胜过苍白地活着的含义。

　　苦菜，在物质生活极为丰富的今天，人们把它奉为餐桌上稀罕的佳肴；而在饥馑的艰苦岁月，青黄不接之际，它却是充饥救命的“宝贝”。据说当年王宝钏为了活命，曾在寒窑吃了18年苦菜，是苦菜支撑她终于等来了丈夫薛平贵。小小苦菜，也有它“传奇”的故事。

　　年少时，曾看过电影《苦菜花》，其中的插曲至今记忆犹新：“苦菜花开满地黄，乌云当头遮太阳，鬼子汉奸似虎狼，受苦人何时得解放。苦菜花开香又香，朵朵鲜花迎太阳，受苦人拿枪闹革命，永远跟着共产党。”

　　战争年代，峥嵘岁月稠，革命战士志坚如钢。没有吃的，苦菜就是他们的食粮。“苦苦菜，花儿黄，又当野菜又当粮，红军吃了上战场，英勇杀敌打胜仗。”战士们“野菜充饥志愈坚”，他们依靠野菜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艰苦条件下，苦菜给了革命战士生的希望，也给了他们战胜敌人夺取胜利的力量，苦菜因此获得了“红军菜”“长征菜”的美誉。

　　走过了夏季的门槛，至小满时，夏天渐入佳境。

　　再过些时日，夏季往纵深处走去，小麦完成了灌浆，麦粒渐趋饱满，将走向成熟。这时的麦苗，犹如渐衰的老者，弯着腰，弓着背，低垂着头，风一摇，摇摇晃晃，趔趔趄趄；那一身绿装渐变为黄，衰老气象无可阻挡地显现出来；待至成熟，就要尽快收割，若是迟个几日，麦粒就会爆出去，让收成受到损失。绿色，是生命成长的颜色；黄色，是梦想长大的色彩。从绿至黄，无论哪种颜色，都是为心而来的。就像生命成长的各个阶段，每一阶段都有它的底色，都有它深情的期待。

　　小满，低调、不事张扬的节气名字，深长的韵味和深邃的哲思，是其他节气所没有的。小小的盈满，即是简单的快乐，即是最好的状态，即是圆满。小满，给了人喜爱它的理由。

　　人世间的事亦是如此。凡事，切莫求得十全十美，适度留点余地、有点“留白”还是好的，如此，便给自己留得了回旋的空间。

　　沈从文在他的《油坊》里，这样描写榨油的场景：“打油人，赤着膊，腰边围了小豹之类的兽皮，挽着小小的发髻，手扶了那根长长的悬空的槌，唱着简单而悠长的歌，訇的撒了手，尽油槌打了过去。”那些打油人守着悬空的长木，一出就是一天汗。待到结束劳动回家，也不抱怨，将所有疲惫，伴着一杯高粱酒滑下，或在灶边编编草鞋，或同妻女在院坝木凳上谈天，或到别家打打小牌，总能寻到些慰藉。他们的日子忙中有苦，苦中有乐，平平淡淡，从从容容，他们知足，便也快乐。

　　不盈满亦是一种美。古希腊著名的雕塑作品《断臂的维纳斯》手臂残缺，却能让人联想到无数种手臂的美；看似是缺憾，却成就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

　　“如果你还青涩，你便能成长；如果你已熟透，你必将腐烂。”一次，有人让麦当劳创始人克罗克谈成功的秘诀，他这样回答。永远保持一种“小满”的心态，人生才会清净平和从容不迫，才会有最幸福的状态。

　　心里的欲望淡了，心里自然就静了，生命也就美了；心里不拥挤了，天地便辽远了；心里坦然，亦风亦雨，皆是美景。简简单单，方可轻轻松松，即便身有重负，那也是芬芳之重。

　　“花未全开月未圆，半山微醉尽余欢。

　　何须多虑盈亏事，终归小满胜万全。”麦风香里，在天地万物生长的大好时节，以“小满”的状态，怀着明亮的心境向前而行，目之所及，皆是风景；心之所至，便是归途。

　　作者简介：

　　王怀君，宁夏吴忠市利通区中学语文教师。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吴忠市作家协会理事。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