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丽莎专栏 | 春风沉醉的夜晚

摘要:多年以后,我会记得那样一个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父亲烧火,母亲做饭,我们围坐在地锅旁,春风沉醉。 我和邻居一起剜的荠菜,没时间摆弄,给母亲送去。 她知道我们喜……

  多年以后,我会记得那样一个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父亲烧火,母亲做饭,我们围坐在地锅旁,春风沉醉。

  我和邻居一起剜的荠菜,没时间摆弄,给母亲送去。

  她知道我们喜欢吃包子,当天晚上就把面发上。第二天吃过早饭,戴上老花镜,在院子里开始择,然后放进水池清洗,洗净后拿厨房切碎,装入一个不锈钢盆。母亲加鸡蛋和豆腐的方式很独特,先把豆腐切丁,置入一个大些的容器,再把几个鸡蛋磕进去,搅拌均匀,倒进炒锅煎至金黄,锅铲随意抖几下,裹着蛋液的豆腐就蓬松开来,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粉条的放入也是与众不同,母亲通常会用纱布将粉条裹紧,用力揉碎,这样出了锅的包子才更有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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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料是父亲自己配的。买来需要的原料,用小钢磨磨成粉末,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里面有十几味中药材。他配置的佐料可以炒菜,包包子和饺子,还可以炖汤,既健康又入味儿。我们要父亲申请专利,起名叫三十香,父亲笑笑,他只是发挥了一位老中医的特长,并不热衷做生意。

  母亲将父亲配置的佐料放入适量,倒入香油,带着一次性手套按顺时针方向抓到一定时间,用一块麻布盖上,搁置在那里。

  晚上,我下班后赶去,进客厅就闻到了厨房里荠菜馅儿的香气,母亲正坐在一个高凳子上,一边擀皮,一边捏包子。不一会儿,锅盖上就摆满了菜多皮儿薄的荠菜包。

  父亲穿上罩衣来到院子里,推出移动锅台,他已经把锅和两层蒸笼刷洗干净,添了水铺上笼布。这时抱出破旧的木板、树枝,点燃两张旧报纸。

  天黑了,火光映照在父亲的脸上,那是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眉间距宽阔,双目炯炯。额头饱满,皱纹并不多。依稀能看到刚刮过的胡须荐,全黑、很硬。父亲心态平和,注重养生,不像已近古稀,倒似知天命之年。报纸塞入锅底后,火焰升腾起来,父亲说:这是虚火,需要加柴。放入两块干燥的好木柴,火熊熊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锅里的水滋滋作响。

  又填入一块大劈柴,火愈发旺起来,烟囱里蓝灰色的烟像射线一样冲向天空,很快,锅里的水开始了变奏,刚才的滋滋作响变成咕咕嘟嘟,蒸笼被蒸汽包围。

  母亲已然算准了时间,端着满满一锅盖包好的包子来到锅台边。一共两锅盖。我将蒸笼打开,执意自己动手装包子。父亲说:不稀不稠,放下指头。说着,还右手食指比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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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映红了父亲那张充满智慧的脸。我按照父亲说的进行操作,仍然担心装不下。母亲说:只要按照你爸说的,没问题!

  我抬头看母亲,她正微笑着看我,那笑容里是鼓励与信任。

  最后一个包子放入,刚好!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大的蒸笼我还真没用过,根本估算不出一笼究竟能放多少包子。而母亲仿佛是算好了的,包的包子个数不多不少,恰好放满两层笼蓖。母亲看到我的模样,说:这些都是眼见的,没什么难度,干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母亲的围裙还是白底小碎花,几十年了,她一直喜欢这样的花型,我也喜欢,所以成家以后我买的围裙也是白底小碎花的。母亲转身进屋的背影是我一直以来的向往。那背影是有温度的,就像昔日炉火边、今日锅台旁的温度,不冷不烫,是刚刚好的温暖。

  移动锅台是先生买的。

  他不止一次给我讲:他小时候,厨房叫“灶火”,用的是土坯垒的锅台,抓一把麦秸,擦着一根“洋火”(有时候“洋火”受潮了,得用好几根),点燃后撂进锅底。如果嫌火势不够猛就拉风箱,放入锅底的有劈柴、木棍、路上捡的干树枝,总之什么能烧就用什么,秋天可以把树叶收集起来,晾干,也是很好的燃料。

  地锅做出的饭菜好吃。以最简单的稀饭为例:锅里添水,搅面糊,水开以后,一手倒面糊,一手拿勺搅动,熬出来以后特别香。如果蒸蒸馍,蒸馍出锅以后还可以吃到锅焦。平常炒菜,过年时除了炒菜还有笼菜。有时候还可以往锅底撂几块红薯,烤熟的红薯外焦里软,甜着哩。但“灶火”里面太呛人,一进“灶火”就落一头灰,所以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他的奶奶、母亲,头上总顶着一个灰色头巾,“咳咳咳”地在灶火出出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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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在村西头。放学后孩子们从学校跑出来,大老远就瞅谁家的烟囱冒烟儿了,瞅到自家烟囱冒烟的孩子撒腿跑起来,关系好的跟在屁股后面,目的是去这家先混口吃的哄哄肚子,然后再回自个儿家把肚子填饱。

  他讲了很多遍,我一点也不烦。因为听他讲这些,就仿佛回到自己小时候。

  虽然我家没有地锅和烟囱,但有煤火炉(烧蜂窝煤的炉子)。市面上的煤球通常是十二孔,我家的煤球是十六孔的,是父亲用从兵工厂带回来的蜂窝煤机自己打的。

  父亲买来散煤、黄土,再准备适量清水。

  先把散煤与黄土按1:1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然后按照1.8-2倍的比例浇水(水少和不成,水多和不住),把它们搅匀。接下来用手抓住煤球机往和好的煤上面使劲的碾压,重复辗压六七下。之后把煤球机拿到干净的空地,与地面保持约三厘米的高度,用两个手的大拇指轻轻一按煤球机上的开关,一个手工的煤球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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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煤球后,要进行晾晒,直到煤球的颜色变得有点发白。如果天气好,晒上两天就可以了。因为是自己打的,所以我家十六孔的大煤球特别顶烧耐用。

  即便如此,做饭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于是父亲买个鼓风机,插上电,对着炉子下端口吹,火势变猛,火苗"蹭蹭蹭”地向上窜,这样就大大缩短了做饭时间。

  我家看不到烟囱,但厨房里的饭菜香是一进大门就能闻到的,虽是女孩儿,放学后来不及放下书包就冲进厨房,在餐桌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也是常有的。母亲的碎花围裙温暖了我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

  我与先生成家后,用的是液化气,后来更新为天然气,又添置了电磁炉和各种厨房小家电,做饭非常便捷,但厨房里没有小时候的温度。

  新婚的新鲜劲儿过后,我俩常常吵嘴。他外面应酬多,很少回家吃饭,我也忙于事业,一人懒得下厨房。只有过年过节时回他家,去我的母亲那里,才感觉到“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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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下决心买一个移动的锅台。因为我们住的是楼房,没有院子,就放到了我的父亲母亲家里,我们常常带着孩子过去吃饭。

  母亲对我说:家的温度在厨房,厨房被称为“灶火”是有道理的,有灶有火才叫生活。你要学会做饭,做几个拿得出手的上桌菜,他可以带朋友回家里吃饭。

  父亲对先生说:男人要回家吃饭,灶火才能热起来,真正的朋友可以带回家来吃饭。

  移动的锅台不在我家,但从此我家的抽油烟机工作起来,一天三遍准时歌唱。他和好朋友在客厅尽叙情谊,我在厨房锤炼我的十八般厨艺,他的朋友会邀请我加入他们,与他们一起开怀畅饮。

  家有了温度,家里充满欢声笑语,家里也多了一个母亲般的女人和父亲般的男人。

  父亲在烧火,母亲坐在父亲身边,我坐在他俩对面,地锅里的柴火发出红色的光,一部分化为蓝灰色的烟爬上烟囱飞向蓝天。蒸笼里荠菜包子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我们拉着家常,说着那些往事、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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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夜晚,空气里夹杂着植物生发的气息,身后储藏室的两盏灯亮着,鸡圈的公鸡母鸡扑棱着翅膀,那条忠诚的杜宾犬哈尼认真地听我们说话,时不时地舔两口盆子里的水,这一切,令安静的院子生动起来。

  我抬头看天,一轮明月当空挂,周围繁星点点。父亲、母亲、我,围坐在地锅旁。突然感觉这场景好熟悉,就像小时候。

  我对父亲说:还是离父母近了好啊,我感觉我没有出嫁,还和你们在一起。

  父亲笑了,笑容里充满慈爱,母亲也笑了,笑容祥和怡然。春风沉醉。我也笑了,惬意又幸福,不禁想起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但紧张与忧伤也随之而来,那是因眼前的美好衍生出的一种担心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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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担心时光将这美好带走,我惧怕这幸福偷偷溜走。我想紧紧拽住。拽住什么呢?时间、光阴,或者是父亲的手、母亲的衣角。

  我知道,让时光驻足,让岁月停留,人类办不到。

  美味的荠菜包出笼了,咬到第一口的时候,内心里一个声音告诉我:幸福很简单。那就是,和父母在一起,有吃的,可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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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谭丽莎,河南省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音乐教师。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西华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教学之余痴迷文学。闲来拾笔,有文字见诸报纸杂志。作品入选《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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