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很单调，以至于陪着我的那只小乌龟也不愿再陪着我了。

　　有段时间，我回到家里，能和我一起喘口气的，就是儿子买回来的那只小乌龟了。

　　妻用一只大可乐瓶，竖着剪去三分之一，装上彩色的小石籽，又从外面的沙子堆里捡回两块稍大点的石硝和一块砂石，混在一起，灌上浅浅的一小层水，横放在桌子上，小乌龟便安居在里面，水陆皆宜，想洗个澡活动活动便伸开四脚在水里潜行，累了便爬到石头上歇歇脚。有块石硝跟它长得差不多，大小形状类似，被水浸过之后更像了，乍一看竟和小乌龟分不出彼此来了，挺有意思。

　　疫情反扑，儿子和女儿都被封控在学校里，闭环管理，妻被临时调到隔离点工作，比儿女的封控还要严苛，只剩下我每天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回到家，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在单位的时候人多，大家忙忙活活不觉得怎么样。到了家一闲下来，一个人就觉得冷清了。

　　我习惯性地会先看看小乌龟还活着没有，毕竟从买回来它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我想给它买点食儿回来，可每次到了家看到瓶子才想起来。听儿子说，他的一个小朋友家里也养了一只乌龟，能吃肉。我便在炒菜时给它切下了一小条肉丝，放到瓶子里面。隔了两天再去看，肉丝还在，变臭了，赶紧给它换了水。

　　我再不敢随便喂它什么，我怕它会莫名地死去，毕竟它是我那时唯一的玩伴。

　　我和小乌龟最常干的事情是比谁更沉着。吃过饭，我把它端到茶几上，拿本书来，一边看书，一边看它什么时候会动一下。偶尔的片刻，看到它伸出小脑袋，睁开眼睛来看我，这时我们便四目相对了。它比我沉着得多，从来不惊不慌，瞪着我好久也不眨一下眼，看烦了便慢慢悠悠地缩回头去，对我不理不睬了。

　　这时，我便不禁怀念起两年前疫情防控期间两个孩子抓回来的小仓鼠了。其实我从心底是无比抵触老鼠的，记得小时候老家的房子还是土当屋，四处都被老鼠盗了洞，老鼠猖獗到几乎撞到脚面，养了猫也没能把它们吓退。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感觉脸上被什么扫过，没在意就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有个湿乎乎的东西来拱我的脸，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借着月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在枕头边张牙舞爪。我睁大眼睛，看清了它的模样，一只硕大的老鼠正端着两只前爪人立在我耳朵边，似乎正要准备张开尖尖的牙使劲咬下去。我噌地坐起来，发了疯地嚎叫着，抓起枕巾，乱抽乱打。

　　爹娘醒来，找到手电筒，再去捉它，哪里还有它的身影。

　　我却再也不敢睡觉，围着被子坐着瑟瑟发抖，一直到天亮。

　　老鼠在我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我恨老鼠。每年秋天忙完农活后，我就拿起铁锨四处找老鼠窝挖，以报当年之仇。我专捡盗出来的土堆大、洞口蹭得锃亮的老鼠窝挖，往往会挖出很多老鼠囤来，断了它们的粮食。但我从来不愿亲自去掏囤，有时让姐姐去掏，有时让同去的伴掏，实在没别人的时候才会亲自上阵，撅根秫秸，伸到老鼠囤里，一点一点往外扒拉，生怕掏着掏着老鼠突然从里面跑出来。后来有了经验才慢慢敢下手去掏，一般越瓷实的囤里越没有老鼠，而半半浅浅松松垮垮的囤里，却极有可能是老鼠为了逃命盗开的。

　　为了报复老鼠，我拆了多少处老鼠的家，结果了多少只老鼠的性命早记不清了，却对儿女捉回来的那只小仓鼠念念不忘。那是一只完全不同于存在我梦魇里的老鼠模样的仓鼠，个头不大，开始很怕人，躲在女儿给它找来的空奶箱角落里一动不动，还害羞地把脸埋在爪子下藏起来，在没人的时候才咚咚咚地跑起来。妻为它网购了一个小笼子，它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没事的时候我们便看它上上下下翻腾跑跳，怪可爱的。

　　它陪我度过了很多个寂寞的日子。疫情缓解后，儿女都回到学校寄宿，妻在医院上班，三五天才歇一回，我便在下班之后逗逗小仓鼠，也哄自己开心。后来，儿子放假回来给小仓鼠投喂了一片不知名的药片，它傻乎乎地吃了。第二天，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垂垂老矣，它蜷缩在笼子的底层，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妻建议我提着笼子再去买两只小老鼠回来，我不愿再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生命一点点结束，把笼子收藏了起来。

　　今年春天，疫情毫不客气地让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两年前，只是小仓鼠换成了小乌龟。按说乌龟应该比仓鼠更长命，却不如仓鼠机灵，以至于我常常会看着它抱着书睡过去，它偶尔翻动砂石吵醒我时，我才发现又趴在沙发或茶几上睡了半宿，有时醒来天已蒙蒙亮。

　　那天，我再去看它时，它静悄悄地，一动不动。我以为它又玩起了装死的游戏，可当我把它捏起放到手心里，它的四肢零件都耷拉了，才意识到它也离我而去了，我竟不受控制地伤感起来。

　　如今，疫情再次席卷而来，家里又只剩下一个我，我不禁怀念起那只欢蹦乱跳的小仓鼠和默默无语的小乌龟来，它们虽然渺小不起眼，却在某个时间段与我的生命旅程重合过。

　　生活虽然会偶然以痛击打我，但我终将报之以歌。毕竟我不用如妻和她的战友们一样去与瘟神面对面，也不用和患者一样被隔离起来承受身与心的考验，我所经历着的不正是他们所呵求的惬意吗？能在安安全全的环境中读书看电视，看仓鼠奔跑，与乌龟竞技，在每一个黑夜默默地迎接曙光的到来，我该有多幸运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作者简介：

　　赵艳宅，供职于河北省献县教体局，小小说爱好者。有作品散见于《三月三》《小小说大世界》《微型小说选刊》《上海故事》《演讲与口才》等及各地报刊和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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