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咱们唱的关于月亮的童谣你一定记得。“初一、初二不见面，初三、初四一条线，初五、初六月牙子，初七、初八半拉子……”

　　那是个正月初五的夜晚，一弯月牙儿羞羞地躲了，眨巴着眼睛的星儿，赧然地看见了两个少男少女的秘密。

　　盼星星，盼月亮，准备迎接球员招选的你，腊月二十九才终于放假回来了。

　　你到家，把一个包包塞给奶奶，说，你的礼品。奶奶问，啥？你说，自己看。然后就来我家看我的手恢复得啥样。你说，我给两个人准备了节日礼物，奶奶一件带大襟上衣，你一套运动衣。奶奶的是花钱买的，你的，是我的奖品。

　　节日里，你奶奶穿着你的礼品说，这是她一生中穿过的最暖心的衣服。

　　我对你的礼品的感觉，无论它的式样，它的出处，还是它的其他意义，一定是奶奶没有的感觉。

　　假日里我们天天黏在一起。大年三十，咱们先在你家贴对联，然后来我家贴。年夜饭，你奶奶执意要你回去吃，于是在我家吃了再去你家吃。

　　初一咱们按习俗互相给老人拜年之后， 我们重拾你最拿手的毽子，尽情玩。

　　这个曾经使你受气，让别人丢脸的体育项目，这会儿的活动背景已经悄然改变。作为县劳模，我爹像疏浚河道一样，把村里的邻里关系一点点理顺。

　　他启用你大哥做新购置的磨面机械维修工和管理员，启用你二哥当村里涉及公平、正义、准确等内容为一体的记工员。俩哥哥还有你爹从事的工种，都是村里最体面的工种。这既体现了我爹对他们的保护，更体现出他们被全村乡亲们所接受的人品和能力。

　　加上你上体校的荣光，你们的家庭成分被一点点淡化，家庭成员的生存环境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的腰身不再佝偻，脑袋不再耷拉，目光不再俯视。

　　这种背景下的毽子，我们尽可以开开心心玩，再没有人来欺负。

　　玩毽子，讲究场地和“装备”。

　　咱们的场地，宽敞。咱们两家之间有个铺着石板的空地，原来是一家堂屋的地坪。这家人搬家后拆走了房子，留下了未拆走的石板。我们扫去浮尘，在这块干净齐整的场地上，在特有的过年的氛围里玩的挥汗如雨。

　　咱们的“装备”，精良。说装备，其实就是踢毽子讲究鞋要合适，最佳用鞋是棉靴。燕子，你天天需要跑步，需要上篮球赛场，棉靴的保暖功能于你已经没有需求。你已经脱离了穿棉靴的群体，正如我适宜穿棉靴一样，你适宜穿球鞋。

　　可是，踢毽子如果没有棉靴，就差不多等于输了。这个问题，上帝早已安排好了解决办法。你是左脚势，我是右脚势。你把左脚上的白球鞋换作我的黑棉靴，便有了你踢毽子的“精良”装备；我左脚穿着你的白球鞋，右脚上的黑棉靴也不耽误我施展毽球才艺。如此这般，两双鞋，搭配出两双“黑白阴阳脚”，让那年的毽子飞舞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风景！

　　玩毽子，高难度不在踢，在跳。踢毽子在面前，跳毽子在背后。面前盯着毽子，用面积较大的内侧鞋面，四平八稳地接；背后看不见毽子落点，仅靠感觉，用脚后跟或者脚内侧的鞋帮弹跳着盲接。两种接法，难度相差悬殊，付出的运动量也相去甚多。

　　所以，面前踢毽子，一次即便是一百个不落地，也没有在背后弹跳式盲接五七个的观赏性优美热烈。如果一次能跳十个以上，那一定是武林高手！因为这其中要经历追跳、抢跳和救跳等环节，堪称险象环生。

　　燕子，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林高手。当初，你大败对手招惹祸端的情景，恍如昨天。和你比试，我当然不是敌手。

　　但是，踢毽子为我提供了展示你的礼品的机会。汗流浃背的我扔掉棉衣，在大年初一的喜庆时刻，穿上你那套奖品运动球衣，那个靓帅，那个排场，那个无限的动力，直接把毽子运动推向了春节欢乐气氛的高潮。

　　正月初二是我的生日。你拎来奶奶的家酿黄酒，这天我俩都破例喝了庆生酒。

　　初三，走舅家。你奶奶说，牛的舅家远在长安去不了，你和燕子一同去走舅家吧。于是有了和你一起走亲戚的经历。一走便走了两天，初四下午才回来。

　　正月初五破疙瘩——吃饺子。你说过了“破五”就要走了，咱们一同上山里看看？

　　山上，忆起挖草药逮蝎子的往事，两个少男少女便翻山越岭，去寻找那次蝎蛰的地方。累了，我们随手捡一块石头，在一处平展的卧牛石背上画方，对弈狼吃猪和蛤蟆跳井。

　　高兴间，忘了时间，忘了春寒，忘了距离。玩的太久，返回时还没有出山，天西边那弯线样的月牙儿晃了一晃，便神秘地躲到了山那边。

　　正月初五的夜晚，两个少男少女轻快地行走在夜色朦胧的山路上。山里娃走着熟悉的山路，即便是在夜幕下，依然如同山羊一般带着蹦跳。

　　你哎吆一声，说，脚崴了。

　　真崴了？

　　嗯。不算很。

　　能走吗？

　　背我下试试？

　　于是，我背着你走了十步？二十步？

　　你说，牛，你还记得落在牛背上的燕子吗？

　　我说，记得……

　　你说，现在这不就是嘛，嘿嘿。

　　你的欢声笑语响彻山谷。惊飞了冬夜归宿的山雀，唤来了刚刚还躲在光影里的小星星儿。

　　燕子，那一晚，花季少男少女，背出了一个属于你我的特别时空。天上的月牙儿躲了，只有星星羞赧地眨眼。

　　你说，牛，放下吧，我脚没事。

　　放下你，你顺势把我的头扳过来，和你比了身高。我的额头触到了你的鼻子，你的嘴唇碰着了我的眼睫毛。那一瞬，我感到了你微微的颤抖。两个人迅即分开。

　　燕子，几十年后，站在村口张望的那个老人，听了一首陕北民歌，他流泪了。

　　“自从你第一回拉我的手

　　就像是攥住了我的心头肉

　　一把拉住你的手

　　我要跟你走

　　……”

　　那个夜晚，悄悄改变了我的努力方向。

　　我开始疯狂地热爱体育项目，乒乓球预选赛，我拿到了全校的亚军。

　　有一个输给我的高二学生埋汰说：“你那算啥球，软不拉几，恶心！”

　　知道你恶心！软不拉几，黏缠。一直黏住你！缠败你！你能不恶心！

　　学校篮球少，一个好的，一个害的。好的由高二学生“统治”，旧的，害的，总是漏气的那个给高一学生争抢。

　　我作为高一球员，对那个好篮球，由窥伺到渴望，酝酿出了争抢好篮球的行动。我的行动，惹毛了那个在乒乓球赛上被我淘汰的高二“球霸”。

　　他来我手上硬夺，我死死抱住不放。球霸恼羞成怒抡圆铁掌打在我脸上，强行将篮球夺走。我知道，他夺走的不仅仅是篮球，还有他想夺回去的在乒乓球上输给我的颜面。

　　那一巴掌，打的我眼冒金星，几十年消散不尽。在心里，对学校暴力永远记下了深仇大恨！长大后，我当了教师，当了学校教导主任，对任何校园暴力倾向，我都深恶痛绝。一经发现，一定毫不留情，坚决彻底把它消灭在萌芽里！这是红线，不容任何人踩踏！

　　燕子，当我知道“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的道理时，我明白了，青少年时代，立下什么志向都不奇怪。

　　球类之外的运动项目，我也喜欢，比如跳高。全乡20多所学校参与的田径比赛，盛况空前，我成功进入学校代表队，成为编号45号的跳高运动员。我学会了仰式过杆和俯式过杆，特别是我的俯式过杆被人“称道”，被定性说那是一条“邪马歪道”，想起来都是笑谈。

　　虽然最终我的体育梦未能实现，但是它锻炼了我的体育精神和身体素质，使我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和不向任何困难低头的性格！

　　这变化，那个春色朦胧的星夜，被惊醒的归宿的山雀，天上眨巴着眼睛的小星星，都看到了。

　　作者简介：

　　张家本，河南省邓州市人。河南省作协会员。做国企干部和政府机关干部期间，未曾稍事驻笔，于是被调入市文联做十余年期刊编辑。辛丑年退休。笔耕困顿时下田，农耕快乐时笔耕。作品曾获得河南省科技成果奖，获农民日报、河南电台、南阳日报等报刊（台）各类大奖赛奖项若干。散文集《晾晒岁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