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见小区门口有一群人，围在一辆瓜车旁。卖瓜的是乡下年轻的小两口，正手忙脚乱地给顾客过称、装瓜。

　　夕阳下，温暖的霞光照在小两口笑意盈盈的脸上，荡漾出一片喜庆，那是对生活无限的满足与热爱。驻足端望，不由得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年代，那个贫穷令我无助而又感动的年代。

　　我背了一袋子菜，回到院子里，见到父亲坐在院子中间大口大口地抽烟，母亲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不停抹眼泪。父亲见我回来了，对母亲大声说：“赶快做饭去吧，愁个啥，不是还有二亩西瓜挡着呢！”

　　八月的天气，地上像下了火一样，我正要到厨房去洗手、洗脸，父亲凑过来跟我说：“听说学校张榜了，你考上了。”我二话没说，骑上家里面那辆古董自行车，飞一样向着学校的方向跑去。学校大门的北侧，贴着一张红榜，榜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我。我有一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惬意。这种感觉只是瞬间，随即屡屡心酸从心底泛出——考上学了，意味着要到大城市去上学。家徒四壁，学习和生活的费用何以保证？想起了父亲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可以想象到，母亲为什么在流泪。

　　晚上，吃完饭，父亲说：“今天吃完饭都早点休息，明天早晨，大家要早早起床，我们要去揪瓜。”

　　第二天早晨四点钟，我们全家六口人都出发了，趁着明亮的月光，我们步行来到了距家三公里的西瓜地。父亲揪瓜，母亲装袋子，我和哥哥姐姐妹妹，往大路上背。一直到上午十点钟，我家的西瓜装了满满的一大汽车。父亲给了我十块钱，让我同司机师傅一起去大武口卖瓜。

　　改革开放的初期，全国上下正在进行着一场 “新的伟大革命”。大武口作为银北地区的年轻的花园式城市，纵横交错、典雅整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远处的贺兰山像一匹奔驰的骏马，在阳光的照耀下雄伟壮观。

　　当车子进入市区后，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花香，高楼栉比，马路宽阔，街上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加上那花花绿绿的车辆，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司机是外村赵家的亲戚，三十来岁，瘦高个头、黝黑的脸庞、长长的头发，很少说话，只是酷爱抽烟，满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烟草味。

　　此场此景，对比农村的生活，那土房、土炕、土路，与这城市的繁华极不对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我对这里的一切好生羡慕，也充满了渴望。然而，我的这种想法，又昙花一现了。毕竟，美好的生活是要靠勤劳的双手奋斗出来的，这次大武口之行，首要的任务是把这车西瓜尽快买掉。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了，想起临走时父亲给我的十元钱，说是中午请司机吃碗饭。我按照父亲的意思给司机师傅说了，司机苦笑了一下说：“这么热的天气，还吃啥饭啊，这样吧，你给我买两盒烟就行了，我早上吃的晚，不饿！”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同时也在默默地祈祷，祈祷有人过来买我家的大西瓜。

　　司机在驾驶楼里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大半天也没有人来问瓜的价格。司机师傅叹了口气说：“今天的兆头不太好，要是赶晚上瓜还卖不掉，那就有危险了。”我说：“什么危险？”他说：“你看到了吗？街上骑电奔子的那几个长毛子，都是八三年严打后漏网的臭鱼烂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痞子，到晚上来，说是挑瓜，其实就是来白吃白拿的，成群结队的来，砸烂十几个西瓜那都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你还不能说。”说着，司机从车底抽出了一根两米多长的钢管，自己上车插在了车墙边缘的孔内——对他所做的一切，我的内心特别明白，同时也多了一份踏实感。

　　晚上10点多了，来了两个小痞子，说是要尝瓜，司机师傅板着脸，一声不吭，小混混看到了车上的钢管，便灰溜溜的走了。

　　“同志，你家的瓜卖吗？”——卖！卖！卖！

　　“从农村来的吧？”——对！对！对！

　　“我看你家的瓜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吧？”——是！是！是！

　　顺着声音望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落落大方，善良美丽的大姐姐——一米六左右的个头、短发头、白色短袖、过膝的黑色裙子、脚穿一双橘红色的凉鞋、手中扶着一辆崭新的梦幻红小彩车。

　　“是这样的，我是大武口果品公司的一名员工，我们公司往外地调瓜，车匹也就快满了，我看你家的瓜个头大，卖相也挺好，市场价格是一毛二，我给你出一毛五，你看怎么样？”我说：“行！行！行！”

　　“同志，麻烦你把我的自行车，放到车上，我带你们走。”我和司机快速地把小彩车接上了大汽车，她和我们坐在驾驶楼里，给我们当向导。大姐姐坐在我和司机的中间，晚风从车窗的一侧轻轻地飘过，带着一丝谈谈的糖香——她看了看我，笑容可掬。

　　“你家在哪？”——“周城”

　　“看起来还是个学生么？”——“是”

　　“学习好不好？”——“还可以”

　　“哎，农村人真不容易，可要好好学习呢，只有好好学习，才会有出路。过去，我家也是农村的，我懂得农村的辛苦。”

　　车子很快来到了大武口火车站，我上车挑了两个最大的西瓜作为答谢的礼物，送给她，可是她执意不收，一再强调农村人不容易，我只好作罢。过磅、卸货，随后到付款的窗口，她告诉工作人员，我家的西瓜，按一毛五结算，我感恩的心不知如何是好。等我领到了卖西瓜的钱时，她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午夜的路灯，像两排整齐的列兵，明亮的灯光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我不知道，以何种方法去感谢我生命中的贵人，感谢这不知尊姓大名的、素未平生的恩人。只是那优美的发型、得体的着装、梦幻红的小彩车、淡淡的糖香味，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心底。向着大路的尽头，我深深鞠了一躬。

　　那年，我考上了师范。

　　那年，我遇到了贵人。

　　那年，我终生难忘。

　　作者简介：

　　王兴华，宁夏平罗县第四中学数学教师。喜欢诗词，寄情于山水，融情于纸笔，把一颗浮躁的心，慢慢地修炼成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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