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事

　　我对蛇，带着不一样的记忆：一截滑溜溜的躯干，一个弧形的下颌，一双红黑莫辨的眼睛。其实，许多时候，我只瞥见一段木棍般的身影，或者只听到“唰、唰、唰”的响声钻进草丛，不知下文。

　　每个夏天，都有蛇的出没。所有蛇都要在草窠里消磨一段时光，也没有哪条蛇蜕皮不需要一个相对舒适点的所在。同样是靠近庄稼地，在我家四周，遇见蛇似乎和见着猪、狗一样容易。

　　村小，三点半就放晚学了。邻村的女同学想抄近道回家，和我一起走田埂。刚下过几场雨，埂子两边的草长得正欢实。一直走在前面的女同学突然止住脚步，扭转脖子，回头问我我家大人最近打架的事。贼兮兮的目光上下扫着我的全身，似乎要确定大人打架有没有顺手也把我给收拾一顿。我赶紧张嘴，似乎这样就可以拒绝扫描仪探测我的舌头。事情的始末只刚进行了一半，女同学双眼的贼光泛出青草的光泽。我心头一跳，右脚往后挪了半步，脚后跟蹭到一块软乎乎、滑腻腻的东西，触之清凉。忍不住清凉的诱惑，我又把左脚靠拢过去。那块清凉却慢吞吞地颤了起来，我的心头也跟着抖了起来，马上咽下半截紧要的话，不忘干着嗓子向女同学挤出个词：蛇呀！同时弹到沟外的另一条埂子上。

　　这条将醒未醒的蛇，教会我黄昏时坐在自家门槛上乘凉时应该说些什么。

　　个头不断窜高的同时，我总是会回头看。那里总有一条蛇施施然穿墙而过。

　　家里厨房未整修时，西向墙头的山肩处留有洞口，海碗大小。某日，母亲正在炒菜，油香、菜香袅袅。油锅“滋滋”声里，忽然掺进“嘭”的一大声响，母亲回头察看，对上一盘蛇，刚从屋梁上掉下地来，正缓缓舒展自己的躯体。“咝咝”声里，红红的信子蹿出约摸一尺。母亲回过，急忙扔出锅铲夺门而奔。

　　那时，家里尚无卫生间。父亲在猪圈旁，用玉米秸秆围了一个简易厕所。某年夏天，雨水还未收脚。天气还是有些闷人。中午，我去小解。正进行时，闻得“沙沙”声入耳，猛回头瞅见细绳般的一条影子只一闪就钻进猪圈围墙的钻缝里……“妈呀，有麻蛇！”搂了裤子一下蹦到院心。等定了心神，回身再细看时，只见干枯的玉米叶懒洋洋地摇着。未曾确定的判断仅仅如它一样是瘪皱的枯杈败叶。

　　庄稼地是一块反面的镜子。我能看到的蛇多是“秤杆杆”蛇，而镰刀把粗的蛇、锄头把粗的蛇又是何等的多。它们多藏身于陈年草垛里，三、五年不出来，人蛇相安无事，彼此算得邻居。若现身路道，哪怕只吓到一个行人，皆不得善终。

　　曾经，邻居叔伯合力打死一条镰刀把粗的黑红色的蛇。木强叔拿回家炖鸡，说是炖一锅龙凤汤。

　　若不想让自己失望和恐惧，我就夸赞白素贞的美丽善良。夸赞她的无边法力，但是同时又必须非常小心使自己的痴想表现得在确切的限度之内。

　　四年前的一天，就在我家门口，一条青荧荧的蛇，横在路中，好像赶路，又仿佛散步。父亲开着三轮车，停下让它，它爬向父亲所在位置，父亲出身赶它，它非但不离去，反而又向前游移些许。父亲心头莫名火烧，操起车斗里的扁担，打将过去……青蛇呜呼哀哉。

　　至傍晚，我带着孩子们在大门口散步嬉戏。见一滩血迹凝固在大伯家的围墙脚边。我走近看了三五分钟。

　　不到一个小时，他帮大妈取落在家里的钥匙，鬼使神差，竟从四米高的围墙上跳至院心的水泥地上，以致右脚跟骨折。由县中医院转至大理州医院！雨季的秩序，因此，有了改变。

　　大妈神情凝重，断然道：今日是十五，你爸打死了一条蛇，而你正好是三十四岁。言下，劫数！每逢初一、十五，信众都会烧香，果然！

　　第二日，立秋，天阴。秋后第一日，细雨淅沥，从早滴到晚。那摊血迹该会没有了吧！

　　今年中秋，暑热未退。孩子们回到老家，野得跟马驹似的。快吃晚饭时，小女儿紧紧捏着两截白闪闪的物事走进厨房，满脸好奇和沉醉。我凑近细瞧，竟是蛇皮！

　　作者简介：

　　杨艳梅，云南大理祥华中学高中语文教师。以教书立身，以文字怡情。幸有作品见于报刊。有作品入选《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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