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中学教师。

　　受疫情影响，这次学校没有组织学生返校领卷纸，放寒假前，老师只给每个家长发了各自孩子的成绩。雪按照手机提示一步步操作后，看到儿子的成绩：语文98，数学93。

　　雪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疼。

　　雪的儿子瞻读的是小学二年级。在雪的眼里，二年级的学生语文、数学都得100分是理所应当的事。

　　就在那两天，雪看到了闺蜜在朋友圈发了孩子考了双100的消息，就酸酸地点了个赞，心里早已是羡慕嫉妒恨和各种抓挠。

　　于是，雪给瞻的假期作业加码了，每一项都加。她暗想：臭小子，敢叫老娘心里不爽。就等着多做些题为你的成绩买单吧。

　　于是，瞻的假期就成了坐在书桌前一道一道刷题，一字一句抄写的模样。

　　瞻做作业更加磨蹭了，从脸上到心里抑制不住地不高兴、不情愿。但是不敢发作。小孩子哪有这个胆子?妈妈那张阴得能拧出水的脸把家里的绿植涂染得灰蒙蒙的，连鱼缸里那两条可爱的金鱼也吓得不敢冒出水面透气。

　　雪只要看到瞻有错题，就会疯狂地画一个大大的×。本子上充斥着一个个鲜红的××，像一张张丑恶的魔鬼的脸在瞻的眼前狞笑。瞻怕极了，心里的小兔扑通扑通地跳。

　　愤怒像焰火点燃着雪的情绪：

　　“你啊，也真是笨!”

　　“你一学期没有好好学习，复习也没有好好复习。考试也没有好好考试，这个成绩怎么过年?”

　　“……”

　　雪越说越气。她太要强了，雪的求学生涯就是她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哪次考了第二名，她就受不了，就觉得退步了，就会在心里拧巴好些日子。

　　现在，瞻的成绩是雪的晴雨表。雪不高兴，全家谁也不敢高兴。临近年关了，家里倒更像是间教室，全然没有迎接新年的喜气与热闹。

　　小小的瞻一边做作业，一边想乡下奶奶家院子上空袅袅的青烟。

　　听到楼下孩子的笑声，瞻就会想到奶奶的笑声，奶奶的笑声很高，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传得很远很远。

　　瞻想：这会儿，奶奶开始炸丸子了吧?这会儿，爷爷是不是在想办法抓鸡圈里的大公鸡?瞻最喜欢那只鸡冠鲜红鲜红的公鸡，不舍得它被杀掉，然后成为盘里的肉。瞻从小就不爱吃肉，他是个温暖善良的男孩子。

　　瞻最爱跑步了，能在400米的跑道上跑两圈半，还是爸爸带着他跑呢!

　　瞻最爱看战争题材的故事书，爸爸专门给他买了20本小人书，有《大刀记》《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爸爸总是趁着妈妈出差或是加班时带着瞻一起看。那个时候，瞻最高兴，在床上蹦来跳去，用手指笔画着打枪：“啾啾啾”“砰砰砰”。每次读故事书，爸爸就在瞻的指挥下扮演坏蛋，他躲在被窝里也能被瞻打死。瞻还会用钢笔照着小人书画人物、画风景。爸爸看了一个劲儿夸瞻画得像活的一样。瞻就觉得自己长大了一定会成为画家。

　　瞻还和爸爸一起在班级的元旦联欢会上表演话剧《智取威虎山》。同学们说他是小英雄，李老师夸他真像个小战士，爷爷奶奶看了他和爸爸表演的视频，高兴得又是亲又是搂。想到这里，瞻的嘴角咧了咧，想笑又不敢笑。

　　瞻看见妈妈真像个发怒的狮子，卷头发很像狮子王金色的鬃毛，可是妈妈明明是个女人啊!瞻迷茫极了!

　　就在瞻无限神游的时候，雪却越说越生气，像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

　　雪又想到在疫情期间，她让瞻背刘禹锡的《望洞庭》那首诗。尽管雪又是深入浅出地解释诗句，又是搜图片看视频，忙活得上蹿下跳，瞻这小子愣是背了一整天，才把这28个字勉强背会。

　　雪懊恼极了，严重怀疑瞻不是亲生的。

　　雪引以为傲的是女儿雯，雪就是用加码加担的方法，使得雯的成绩一路领先，作为全市理科状元考入心仪的大学。为什么在儿子这里，这套办法就成了老黄历，不管用了呢?

　　在雪的心中，成绩就是学生最鲜艳的花朵。自家的孩子，成绩必须最好，是全班乃至全校的学霸最好。这样，她才会脸上有光走路生风;这样，才不枉她对升职晋级的无欲无求;这样，才不枉她紧衣缩食为孩子的学习一掷千金。

　　气急败坏的雪，一边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一边走进女儿的卧室收拾整理。女儿的卧室是全家最脏乱差的居所，但是雪觉得无所谓，因为雯学习好，雪乐意替女儿做一切事情。

　　雪保存了雯从小到大的所有优秀作业、满分卷纸。有事没事，她就会拿出来欣赏一番。

　　忽然间，从一沓满分卷纸里飘落下来一张纸片。雪捡起来仔细辨认，是雯二年级时学习《我要的是葫芦》一课的体会：

　　老师要的那个作业我交过了，这个才是我的心里话：

　　其实我的妈妈就是那个种葫芦的人。在她的眼里，我的成绩最重要。我爱跳绳，她不让，说还不如背首诗。我爱弹钢琴，她说我瞎胡闹。妈妈总说，成绩好的孩子就是班级大树上最美的一朵花。我要一直当那朵最大的红花才行，可是我不快乐，真的不快乐。

　　雪的心不由被揪得紧紧的，生疼生疼……

　　沉思了许久，雪默默地走到瞻的背后，紧紧抱住了那个小小的人儿。

作者简介：

　　薛福霞，修武县修美小学副校长。河南省优秀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曾经热爱阅读，爱写心情小文。如今经历岁月洗礼，重拾纸笔，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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