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的家事

一

　　叫骂声把柳永从府上撵了出来，冷风一下子围住了他，从他的脖领钻进去，又从裤腿窜出来，把他从头到脚羞辱了个够。

　　他冷笑了一声，不知是笑风的无知，还是笑自己的无能。他清楚那风即使把他剥个净光，连他五脏六腑，浑身三百六十五个毛孔搜刮一遍，也不可能搜出一个铜板。有人说自己穷得叮当响。柳永就觉得这话有问题，像自己这样一个铜板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叮当做响呢?

　　柳永走在街上，长长的大街像一个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的傻子，茫然地在柳永脚下延伸延伸……柳永就沿着这不知去处的路缓缓地走。叫人想起了俄国文豪托尔斯泰，那个写了《战争与和平》《复活》等等许多巨著的托尔斯泰，那个徘徊在雪夜街头而不愿回家的托尔斯泰。

　　大作家又如何，不也一样被媳妇儿赶出了家门?如果柳永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同志，并且是身份高贵的同志，一定会深感欣慰。

　　老托为何被赶出家门的?没人去考究，我们的柳大才子却是因为囊中羞涩而被骂出家门的。这使柳永非常羞愧，他仿佛看到了怒目圆睁的夫人怎样挥舞手指，怎样哭天抺泪，怎样数落柳永的无能……

　　柳永想给夫人说理：我一个堂堂的县府教谕，哪个月没有三四千个铜板。这钱哪儿去了?不是为你的酒馆开工资了吗?不是贴补家用了吗?不是说好了你的钱做积蓄，我的钱管生活吗?

　　柳夫人确实有能力，起早贪黑把小酒馆打理得风生云起。一天里迎来送往，脸上总陪着笑，哪怕遇上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主，她也从不生气，而是低声细语，把你的满腔怒火都湿润在无声的细雨里。此时的柳夫人是风姿绰约，善解人意，言行得体，温柔善良的。说她是暴胛气，打死了也没人信。

　　柳夫人的暴脾气只有到了家里才会暴露无遗。能不火暴吗?装了一天笑脸，都快崩溃了，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早骂上他们祖宗十八代了，人都是有脾气的!

　　装笑是小事，关键是身边人一个个都暴富了，买车的买车，买房的买房，连私塾都没进过的二狗子也搬进了县城。而自己却依然住在乡下。买房自己说了多少次，可那柳永总是什么：“君子固穷”、“山不在高”、“不坠青云之志”……酸得叫人恶心。更气人的是，一通酸文之后，依然不平不等，不愠不火，悠哉悠哉!

　　把柳永骂出家门便是柳夫人要柳永拿钱买房，而柳永身无分文引起的。

　　柳夫人委屈，柳永也委屈。他终于在和夫人争吵中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弱点，也是天下文人的弱点。你让说古道今、吟诗做赋、喝酒唱曲儿，这些风雅之事，张嘴便来。不信你听听大街小巷、城里乡村、庙堂酒肆，吟唱柳永诗句的何至千人万人?可和妇人说理，却实在为难了柳永。明明满腹高论，但还没讲两句，却被那妇人搅得捋不清了头绪。她东拉西扯，竟有万千道理，就像万千条绳索缚得柳公子动弹不得。还有一点便是气势，写诗做文需要气势，比如李诗仙的“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等诗句，只看气势就已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和妇人讲理也需要气势，但柳永便没有这份气势。文人好面子，说话也讲究平心静气，如果老羞成怒、竭斯底里，岂不叫人笑话。可妇人们却不用管这些。因而柳永的道理便如可怜的绵羊被妇人的狮吼吓呆了、吞噬了。

　　只好落荒而逃了，只有逃出家门才不至于被满腹发泄无门的怨气憋死。

二

　　柳永是耻于谈钱的。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也从没想过做什么富翁。

　　“爸，给我一百钱。”于是儿子拿着一百钱蹦跳跳去了。

　　“爸，我要买鞋。”女儿拿着二百钱喜笑颜开的去了。

　　“爸，我要买化妆品。”

　　“爸，我要买……”

　　“儿啊!该交水电费了。”

　　“夫君……”

　　“……”

　　随着声声唤叫，柳公子发现很快腰包便缩了水，等柳永想和朋友喝个小酒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全家最穷的人。所以柳永便常写些艳词小调以接济生活，谁知竟大受欢迎。且不说青楼闺阁有多少女人以识得柳永为荣，就是当今皇上，也唱着柳永的曲儿呢!

　　可受人敬仰的柳永偏偏摆不平家中的一个妇人，世界就这么奇怪：可遂千人意，难得一人心。因为那人心里想的只是钱，她一辈子不吃不喝、不穿不戴，只想有足够多的钱，也许这样心中才踏实。

　　这不是貔貅吗?只进不出!柳永觉得自己可怜，她更可怜!

三

　　不论谁可怜，事儿得解决，买房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力所能及的。唐代的繁华富庶让人难以想像，走在街上人人都鲜衣怒马，富得恣肆而张扬，张扬得自己都有点小小的自卑了。再说这房价一天一个样，打着滚儿往上涨，也确实得抓紧买，该出手时就出手，再不出手，房价一涨，又一年白干。

　　可这钱确实是个问题，谁能劝柳夫人拿出日常集蓄呢?柳永想了一圈儿，能说服夫人的唯有她姑妈，夫人父母早亡，自小由姑妈照管。平日夫人最佩服的就是她这位姑妈。那老夫人能说会道，通情达理，最大的优点便是善于理财。据说她刚嫁入史家时，史家穷得四处透风，硬是在她辛苦经营下，把史家变成了高门大户，富甲一方。

　　迈进史府大门，早有丫环迎了上来，把柳永接进了客厅。茶水奉上，老妇人也走了出来。

　　柳永刚要张嘴，老夫人便道：“我那侄女儿已来过了，你来意我已知晓，你家是该买房。可你想想这钱从哪儿来，你媳妇儿手里有吗?即便有，你想想她一天起早贪晚，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辛苦不辛苦?为了你一家子，这闺女可怜呀!你一个大男人竟好意思张口?……”

　　老妇人说着便抺起了眼泪。老夫人哭得悲切，柳永听得惭愧，觉得自己家仿佛已是人间地狱，自己便是那阎罗小鬼，竟让妻子为了自己一家吃尽了世上苦头，可妻子和谁一家?柳永想了半晌也不得而知。听着老夫人的哭诉，柳永心中万千道理竟一句也讲不出来。

　　柳永劝了半晌，老夫人才止住了悲切。柳永方得告辞出门。

四

　　本想找人釜底抽薪，解决问题，却是这种结果，柳永心中愈发憋闷。此时他才发觉钱真的很重要。如果自己此刻腰缠万贯，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难怪那些贪官宁可刀口㖭血，为了钱财，不惜身家性命。难怪那些过命兄弟，为了钱财，不惜翻脸成仇。看来钱确实有极大神通呀!

　　闷头走着，不觉来到了一处酒楼。那酒楼雕梁画栋，煞是气派。进得门来，只见里面厅堂雅阁，布置齐整。服务人员一色十七八岁的俊俏姑娘，上穿荷色襦衣，下着嫩绿套裙，走动起来犹如风吹荷塘，漾起一池荷花。

　　“呦一一这不是柳大才子吗?快快有请!”一声问候如莺啼燕啭，叫人心头一醉。

　　柳永寻声望去，正有一个年轻美妇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那笑如同春风，顿时化去了柳永心中万丈坚冰，他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

　　酒过三巡，柳永才知道面前这俊俏可人的贵妇便是酒楼老板，也是自己的铁杆粉丝。谈笑间竟能把柳永的词曲穿插其间，运用自如。

　　得知柳永难处，那贵妇爽朗一笑说：“钱是小事，小女子帮你解决，但你要允我一事方可。”

　　“您说、您说……”柳永激动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为了钱竟结巴起来。

　　“柳公子给我酒楼题匾一块，并且每月给我填词两阙，专供我酒楼咏唱，你看如何?”

　　问题如此解决，意外。

　　回到家时，柳永己大醉，醉梦中的柳永见自己一身铜臭倒在了脂粉堆中，嘴里兀自吟着“杨柳岸晓风残月”……

作者简介：

　　王少波，洛宁县西山底乡初级中学语文教师。洛宁县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学教学参考》《天涯知己》等文学平台。性情沉静、多思，爱散步、涂写心情。愿从容自若，静享生活，宁静淡泊，追求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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