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     地

慧育在线："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陈销拿着笤帚一边扫一边念念有词,都去开会了,只有他一人在二楼打扫卫生,从东头到西头,有多长,有多宽,他没有丈量过,以前只在这里备课,讲课,辅导学生,写论文,开各种各样的会.

他弯腰弓背,才四十出头却显得有点老了.他对生老病死考虑过.比如,讲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他会想,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讲到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他会想到"人固有一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讲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他感慨过"死生亦大矣".现在,他再也不想死的事儿了,一切由它去吧.

可思绪带他飞到了公元前278年,秦攻破楚国国都,屈原的美政思想随着楚风飘散在江上,化作一缕清风,飞了,飞了……他披发行吟,行至汨罗江畔,看着水边的兰蕙、白芷、杜若,还有他曾经裁成衣裳的芰荷,不由悲从中生,这可是他一生的钟爱呀,然而,他要走了,上有蓝天白云,下有清水游鱼,旁有香草美花,这死应该很美吧!

这个画面不知在陈销脑海里浮现过多少次,他读过无数篇写屈原之死的文章,他想:屈子是不是有些迂啊?他那么有才华,又那么能干,品德又那么高尚,去哪国家不能活命呢?更何况齐王还一直挽留他呢!不,不,不是!陈销摇摇头,他好像亵渎了屈老夫子,他的脸一阵阵发烫,汗珠滚落到他刚扫过的地板上.

陈销继续向前扫,扫得更认真,一丝头发也不放过,墙角有只蚂蚁,他扫了一下,蚂蚁翻个身又继续爬,他又扫一下,蚂蚁又翻身爬起,陈销有点急了,他不容许地上有一个黑点,可这蚂蚁怎么办呢?踩死它,那是个生命啊,赶出去,他怎么能确保它不会往回爬?陈销为自己的死脑筋苦笑了一下,阿Q临刑前画的那个"O"不时出现在地面上,好像给他画了一个地牢一样.

陈销低头更仔细地扫,思想恍惚间来到了元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日子.他以黄州团练副使的身份,要离开东京汴梁到黄州去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有没有洛阳的牡丹?有没有开封的菊花?有没有热闹的瓦肆?他笑了,是苦笑?是自嘲?还是解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清楚地记得,从湖州回来拜见王丞相,看到王荆公未写完的《咏菊》"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他还嘲笑王荆公"乱道"呢,还自负地续上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可如今自己却成了阶下囚,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个月后看到黄州的菊花,竟如同王丞相所言.看来,王丞相不是要贬他,而是要让他看看黄州的菊花喽.

陈销想到这段故事时已经扫到了中间大厅处,他直起腰,靠在栏杆上,看看偌大的走廊,他皱皱眉,又笑了.若我在九百四十年前,自己岂不是也要到那人烟稀少,鸟不拉屎的荒蛮之地?

"咦,你咋扫地呢?"分包一楼清洁区的大嫂叫住陈销,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说:"嗯,都去开会了,我留守,看看地扫干净了没有,余主任说,一会大领导要过来,地上不能有脏物."

"我替你扫吧,看你拿笔的手咋能干这脏活呢?"大嫂说着就抡起扫把朝前扫,陈销赶紧拉住大嫂的衣角,恐慌地说:"你不用扫了,还是我扫吧,让余主任见了,咱俩都不好过.""你怕他,我可不怕,我就一扫地的,不让干拉倒,落得清闲."大嫂咯咯地笑了,也停下了手中的扫把.

陈销像做了贼一样,两耳发热,双手发抖,再也不敢跑神了,扫地,扫地,赶紧扫地!

心绪不由得又飞到南宋绍兴十一年除夕之夜,临安城各家各户烛火通明,香气四溢,在这阖家欢乐的时刻,风波亭中,岳飞、岳云父子却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一代名将,一代词人消失了,消失在临安城茫茫的夜色中,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只让后人时时想起"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陈销的双眼模糊了,鼻子酸酸的,一滴热泪滚落到脸颊上……岳飞何罪之有?

谁想让他死?是臭名昭著的秦桧,还是另有所想的皇帝?他永远也想不明白.像别人所说的"岳飞情商太低",也不能苟同.

他流泪,每次讲《满江红》都演绎得淋漓尽致,不需讲,只一读一诵,已动学生心弦,台上泪流满面,台下泣不成声.岳武穆啊,你何罪之有……"陈老师,你还在扫地啊,不用扫了,大体上看过去就行了,领导们都是去东边会议室的,没人走西边."陈销扫到西头最边一个教室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他不认识她,可她却叫他陈老师.

陈销直起身,看看眼前这位陌生的女子,"嗯嗯"两声,用拳头向后捶捶腰."哦,你是——",陈潇想问"你是谁?"但又觉得很尴尬,怎么能不认识一位叫自己老师的人呢?

他很歉疚地笑笑说:"没事,马上就完了,你来有事吗?""嗯,余主任说,会议马上要结束了,让我来会议室,烧水备茶,把你们办公室的水壶借我用用."女子说着,去接陈销的笤帚,示意他不要扫了,陈销像个乖巧的孩子,跟着她回到办公室,把水壶递给她,年轻女子靠在桌子上,看了一眼陈销:"太可惜了!"陈销一脸诧异,没有说什么,只问了一句:"你多大了?"问后,他就后悔了,怎么能问一个女子的年龄呢?"贵庚""芳龄"这些词,不停地跳跃在他脑海里,女子说:"二十八了."看来,她没有介意陈销的唐突."唉,可惜!可惜!"陈销摇了几下头,又叹了口气.年轻女子一脸懵状,继而又苦笑一下:"生了个孩子,啥都耽误了."说着,女子端起水壶要出门.

陈销张了几下嘴,还是闭上了,只吐出几个字:"别放弃!多读书!"笤帚安静地躺在墙角,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样坦然自若.

作者简介:

沈利晓,笔名黎霄,洛宁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喜欢思考却不善写作,喜欢交流却不善言辞,喜欢静处也喜欢运动.作品散见于多家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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