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门、关了门……

　　金大欣为伺候患病的妻子，整天屋里院里不停地忙碌着。

　　人间烟火，大欣夫妻俩的人生简笔画，全画在方方正正的农家生活中。

　　金家庄的金大欣与潘小莲结婚时，村里大多人都不看好这对小两口。大欣刚到宜洛煤矿当工人，人长得又短又粗，而妻子出身于书香门第，长得端庄大方。于是，村子里有个“地痞”在南寨门外对着众人的面来羞辱小莲：“你真相中了武大郎？”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出人意料的是，小莲等笑声停止后掷地有声地说：“对呀！我看准了“武大郎！”在场的人不再说什么。瞧着“武大郎与潘金莲“会把日子过成啥模样？

　　从相貌看，金大欣活脱脱一个《水浒传》中的“武大郎”。

　　晃一晃，几十年。

　　大欣在宜洛矿退休了。正当全家人红红火火往前过时，然而，病魔却在妻子的身体中悄然滋生，她感觉身体不适，到县医院检查，结果竟到了胃癌晚期。

　　这件事之后他妻子有心理压力，体质每况愈下很快就病倒了，生活不能自理。

　　以后的日子里，大欣慢慢地适应着如何把妻子照看好。

　　大欣知道妻子的身体过冬最怕冷，他从夏季开始，一有闲空儿就扛起掘头，斧头到转山、小南坡挖枣刺疙瘩。挖来的枣刺疙瘩整整齐齐地摞在后院里。

　　漫长的冬日里，他们悠闲地享受着寒冬别样的乐趣。

　　屋里的疙瘩火熊熊燃烧起来，把两间厦房屋烤的暖烘烘的。

　　枣刺疙瘩火正旺的时候，大欣习惯把火堆中放进几个红薯。慢慢等一会儿，火堆里嗞嗞地冒着黑烟，香喷喷的烧红薯气扑面而来。火堆里的红薯熟了，大欣用火钳掏出一个扔到地上，黑咕隆咚的，他拍掉上面的热灰，迫不及待地把外皮剥掉，滚烫的红薯冒着丝丝的热气，他忙拿着给妻子吃。妻子咬一口香甜干面，噎得她伸直脖子，一个劲地打嗝，大欣轻轻地给她推一推脖颈。

　　县里的老中医郭彦生说沙梨有特效功能。他就到上石盘沟、后洞门摘沙梨。再后来就托人在宜阳木柴关买大兜子小兜子的冻梨。

　　三年间大欣睡在妻子床头的沙发上，晚上听她的呼噜声、呼吸声、咳嗽声……他像钟表一样准时，两个小时准会醒来。同她说几句话，给她翻一下身，喂她喝几口水……

　　那一次他做完这些事儿，站在床前没意中多看了几眼妻子。

　　妻子半睡半醒侧身躺着，她的右眼里淌出一滴眼泪，那滴透明的眼泪划过鼻梁流进左眼，慢慢又滚落在枕巾上。

　　妻子的眼泪早敲碎了金大欣，他不自觉地抹着自己的眼泪。

　　烤着枣刺疙瘩火，不知不觉盼来了春天。

　　换季，大欣家并没有温暖。

　　春节没过完，妻子的病突然加重，大欣忙把她送进医院。

　　正月十六，大欣的妻子从医院转回家已经第三天了，一直昏迷着。

　　晚饭后，大欣摸着她身上的哪一个部位都是凉的，尤其那两只脚像冰块一样。他赶紧又生起疙瘩火，把沙发上他盖的那床被子也加到她的身上。

　　疙瘩火为了配合这家女主人，满屋里热气腾腾的。过了好长一阵子，再摸，妻子的浑身还是冰凉冰凉的。他慌了，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他的脸贴着她的脸，但她还是越来越凉。

　　“小莲，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大欣手哆嗦着摸她的鼻子，没气了，往下摸，心脏不跳了。

　　妻子真的走了，

　　他的人生一下子断成两截。

　　他已经习惯了她活着，习惯了天天为她做事儿。他觉得，她的魂仍然依附在他的身上。

　　大欣看着妻子的音容笑貌，仿佛昨天，他从最初掀起妻子那红盖头，贪恋地多看了她一眼的场景开始，要把两个人一生的大小事儿洗一遍。每次他去宜洛矿上班前，妻子总要紧几步撵到大门外，给他系着风纪扣，嘱咐他在路上不要随便脱衣裳。仿佛昨天，他是个“二百五”，妻子对着他“这里哄，那里劝”。她想了一肚子的主意，打算在他休大班时再好好整治他……如今再也听不到她那轻声细语。

　　那一夜大欣六神无主，他的眼睛一直离不开妻子。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酸了，不自觉地哭几声发泄一下情绪，接着往下说……

　　走了！

　　妻子患病三年后安然离世。

　　在给妻子穿寿衣时，大欣依他的思路嘱咐儿媳，给她婆母穿的每一件寿衣，一切按活人的穿戴打扮。那鸭绒衣、那玫瑰红围巾，那纯正的羊毛靴，每几件都是婆母生前喜欢的装束。

　　不觉间，金大欣的妻子埋在紫金山又一年了。

　　那是2008年刚打罢春，雪下的特别大，漫天遍野阴沉沉白茫茫的。

　　天，亮的依然很晚。

　　那天早晨，儿媳一觉醒来突然撞见公爹轻轻地推开大门，又往紫金山方向走去。儿媳在揣摩着：他天天早晨离不开紫金山。春天，他说去紫金山婆母埋葬的那块田地里看花生苗出全没有，夏天去看花生长势，秋天去看花生籽粒长饱满没有。儿媳就纳闷了，大雪天他去干啥呢？

　　村南的车轱辘壕几乎被大雪填平，儿媳远远地跟在60多岁的公爹后边，盯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留下的一串雪窝窝。他一直走到婆母的坟前，直挺挺站在坟前不动了。

　　寒风凛冽地刮着，像刀子一样刻在公爹的心口，而他惦念的却是坟头里的妻子。

　　雪，依然下着。

　　儿媳没叫一声爹，没喊一声娘。但她的眼里不禁潮湿了，鼻子酸酸的！

　　儿媳望着那茫茫的雪世界，

　　恍然大悟：

　　原来，老公爹的那颗心在紫金山。

作者简介：

　　郭书宣，河南省宜阳县扶贫办退休公务员。退休后同老伴连续十五年游走国内外。先后写了《迟到的旅行》《无愁的青龙口》，两部散文集共有55万字，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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