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里藏着诗和远方。

　　听说，你从远方回来了。我这才意识到有这个假期。

　　今年中秋节和国庆节连在一起，假，格外长。在没有你的消息之前，真没有感觉到节日里诗的氛围和画的场景。

　　被疫情长期围困的人们，渴盼长假的出行，如同飞鸿等待风起，随风轻扬，向天南地北飘飞，赶去赴一个百年前的约会，那迫切，急不可耐。

　　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已是假日的末尾。挥汗如雨的秋收，把我隔离在假日的诗和浪漫之外。

　　作为农人，假，不论长短，都不属于我。假日，在城市里，在有闲里，在富裕里。

　　填满我的中秋节和国庆节的是秋粮成熟的农时，是满目的庄稼。身边的农情农事挤满了我的空间，挤满了我的所有日子。

　　有消息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早就该退休了，领取着可以保障你生活无忧无虑的养老金。这是城里人和乡里人最大的不同。看见你的人说，你烫了头发，那种城里人多有的发型。既浪漫，又时尚。我知道，你也老了，但听说并不显老。烫发，现下很普遍，据说你的发型是那种既浪漫，又不失沉稳的那种，是乡里偶尔也能看得到的那种。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自己脱离了乡亲。

　　“昨天挣了八十，今天又挣了八十，你拿什么和我比？”网上有农民工如此揶揄自己。

　　其实，这是农人的浪漫，是农人的诗。别看农人没有养老金，骨子里却偏偏会这种黄柏树下弹琴式的苦中作乐。据说，有良知的城里人面对农人这“诗”、这浪漫，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流淌着酸楚的泪水。

　　你从远方回来的日子，我在农田里守望。我的玉米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玉米穗一尺来长，如金，如剑，如诗。

　　看着那玉米，本该喜悦的我却只有忧烦和焦虑，因为气象科学窥悉了老天爷正在酝酿并启动的一场在玉米成熟时实施的阴谋，一场少见的持续的长长的雨，在一步步逼近我的农田！

　　大雨来袭！于是，我和我的农业机械日夜兼程，抢收着“成熟在望”的庄稼。于是，我理所当然迟钝了对假日的感知。

　　听说你已经回来数日。

　　我埋头在农事里，我的农田里正在成熟的庄稼被泡在水里。我无暇顾及农田之外的信息。得到你回来的信息，第一时间，覆盖了我的农田。

　　曾经，几十年前的曾经，生命里只能装下爱情。那会儿我不知道热爱庄稼，只知道爱你。爱情的洪水滔滔不绝，比今天的这一场雨大不知多少倍，把我整个浸泡其中。

　　几十年过去，远方的你，一点点为我的农田腾出位置，让我的农事住进原本属于你的空间。时不时，你和农事一同从我心里走出来，我的农事开始如同轻纱一般一层层遮挡了你，使你渐渐模糊在我的农事里。

　　昨天听说你回了故乡，农事和你突然翻了个个，你如同轻纱，我的农事被你模糊，你的音容笑貌围绕在我周围。

　　我夜半三更，从农田里去到街道上，想寻找个理发店，看看能不能连夜理个发？给我消息的人说你烫了那种城里人多见的发型。我的车在街道上慢慢行走，店铺早已都一家家打烊，并没有一家开门的理发店出现在我眼里。

　　儿时，你扎着农家女孩都扎的羊角辫，那样子，在我眼前清晰如昨。后来机缘巧合，你依靠身高，成为中国文革即将结束的年代里第一批体校招录的学生——体育外交的重大背景下，你离开了农村。

　　后来你回来农村看我或者我去城里看你，你的发型已经是运动员大都使用的那种——高高上翘的马尾式，束在脑后。

　　想必，今天你那发型咱们村里也有。就是说，你今天的发型一定不会使你显得居高临下或者拒人千里。你，那样一个心明眼亮的人哪会居高临下，拒人千里？

　　我的车继续在街道上慢慢行驶，依然没有我要找的理发店。我嘲笑自己，早不理发晚不理发，干嘛夜半三更来理发？难道当真打算去见你？

　　夜已经渐渐变深。手机响起来。

　　粮食烘干塔燃油到了。

　　我的粮食再次和你一起从我心里浮出来。

　　你在远方几十年，没有打听你，没有找寻你。几十年，我都只把你藏在心里，今儿干嘛要打破平静去见你？你，已经是远方的你。

　　我从街道回到我的粮食烘干厂里，35吨载油量的油罐车，长长地停在那里卸油。燃油是塔体的血液，燃油不断，机械不停。湿漉漉的粮食，从塔口吃进，被提升到塔顶，饱和的水分被热热的塔体烘干，烘干的粮食从塔里卸下来，粮食里的水分已被蒸发，那蒸发的水分，是农人抹去的满脸流淌的泪水。

　　排成队的半挂汽车，在烘干的粮山面前等待装车，把干粮转运外销，为源源不断待烘干的湿粮腾仓。至此，涉农一二三产业被融合在一起。

　　雨未停，生产未停，购销不停。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一天数百吨烘干能力全部释放，千家万户的湿粮进来，一车车大吨位干粮不停歇调销出去，这背后藏着一个重大命题——粮食安全……

　　你回来了，真想去看看你，看看你那少年时穿过我棉鞋的脚，递过我大枣的手，瞄瞄你触碰过我眉眼的额头，瞅瞅你碰过我鼻子的双唇，瞭瞭你那得体的烫发，盯盯数十年不见的也已经老了的你；真想和你说说话，把积攒在心里的一火车的话，都倾倒给你；真想去送送你，远远地远远地送你——

　　假日结束时，村里人说，你离开了。

　　静静地你走了，正如你静静地回来。

　　我没能去看你去送你，因为我是农人，我的诗在农田里，在烘干塔里。

　　这是秋的季节，成熟的季节，成熟挤占了我假日的空间。

　　你在收获的季节从远方归来，在成熟的季节返回远方——

作者简介：

　　张家本，河南省邓州市人。河南省作协会员。做国企干部和政府机关干部期间，未曾稍事驻笔，于是被调入市文联做十余年期刊编辑。辛丑年退休。笔耕困顿时下田，农耕快乐时笔耕。作品曾获得河南省科技成果奖，获农民日报、河南电台、南阳日报等报刊（台）各类大奖赛奖项若干。散文集《晾晒岁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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