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寒露”节气的寒意，最让人彻骨。

　　在“寒露”节气还没有到来之前，你写“秋雨”、“秋到深处是孤独”这些文字，这些文字已经有了寒意：

　　秋已过半，一场一场的秋雨接踵而至。一场秋雨一场寒。

　　寒意在你撑着的那把黑雨伞上。

　　你在伞下面。

　　寒意笼罩着你和黑色的雨伞。

　　当然，寒意也笼罩着孤独。（《秋雨》）

　　秋天，孤独是一种自然的状态，你在夜雨中，想象雨中的那条河流，白天的时候在河岸边，看见一些垂钓的人。河边的芦苇丛中，有一些水鸟的身影。

　　这个阴沉的秋日，正午依然阴沉。从单位餐厅走出来，沿着马路一边的甬道一路向东，一条小河，河边的垂柳、木瓜海棠树、山楂树，低矮的冬青树，附近村民中的小块菜地，丝瓜南瓜，大葱白菜豆角，果实挂在树上，挂在藤蔓上，这是秋天的果实，晃来晃去的孤独。（《秋到深处是孤独》）

　　你和你的文字在寒意笼罩中。

　　但“寒露”还没有来临，在寒意笼罩中，也有一抹亮色，三十多年前你教过的学生们要办一场聚会，纪念他们在东明一中毕业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弹指一挥，你站在三十二年的风中，期待和你的学生们再度相逢。

　　相聚的地方还是那个“君博园”，园子的主人是你的学生，你的许多文字和这个园子水乳交融。

　　又去了那个园子，在东明森林公园一隅，树木葱茏间，君博园的大门面东而开，昨夜的阵雨让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湿漉漉的地面上，秋天的脚步从容而淡定。（《君博园给你的这个秋天》）

　　秋日的阳光从瓜棚的缝隙间挤进来，蔬菜和稼禾散发着成熟的芬芳，蜜蜂，还有一些蝶舞，还有波涌般的虫鸣，这个秋天的正午，这个秋天，一个园子给你的秋天，让你有了生命的感动，满满的收获，溢满心胸。（同上）

　　你站在君博园的夜空下，给学生们讲起了河流，讲起黄河和黄河的一些支流，你站在河岸边，以不同的姿势跳进河流，在河流中变成自由的鱼虾。那是自然的河流，自由、奔放，每一处都留下了绝美的风景。

　　你从自然的河流讲到时间的河流，讲到在时间的河流中和你的学生们相遇，冥冥中的缘分，相聚中留下的也是人生中无法替代的绝美景致。

　　当然你还讲起“生活就像一本书”这个朴素的比喻，翻过去的书页，会有许多回忆，没有翻开的书页，还有许多未知，包括美好和壮丽。

　　学生们在聆听，二十五年过去，你的学生们还在聆听，你知道他们的内心也有许许多多的话语，他们把想说的话都注入酒杯，还有君博园的静谧夜色和深邃的星光。

　　篝火在草地上燃起来了，映红了君博园的夜空，燃起的火星随风飘散，如夜晚的萤火虫，如星星点点，如童话，浪漫而轻盈。

　　还有焰火，灯光下的焰火有了白日焰火的味道，许多年后你看了一部廖凡和桂美轮演的电影：《白日焰火》，影片中的白日焰火给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眼前的焰火又让你想起了这部电影中燃放焰火的场景，绚丽和热闹过后的冷清，洒满星光的君博园此刻无比宁静而庄严。（《在君博园度过的一个夜晚》）

　　好多年后的文字，还留存着那个秋天君博园独有的气息。君博园的菜地里，圣女果压弯了枝头；秋葵尖尖的果实饱满充盈；四季豆，丝瓜，苦瓜、冬瓜，辣椒，色彩斑斓，让人目不暇接；还有地瓜、嫩玉米、花生和毛豆，春华秋实，满满的收获，在秋日的阳光中，远到童年的时光，远到你的小屋往事，远到记忆的最深处。你们在君博园的菜地里采摘蔬菜和瓜果，感觉秋日的时光在诗意中流淌。（《君博园》）

　　这个园子又出现在学生们毕业三十二年聚会的文字中。

　　学生王文明很用心，君博园的大门上拉着一幅横幅，“热烈欢迎东明一中91届高三（八）班师生”一行大字分外醒目。

　　园子里的林荫道上，拉着几幅红色的横幅；

　　崔老师，你好！

　　你好，老同学！

　　青春不散场！

　　32年再聚首！

　　32载再相聚，师生情谊更浓！

　　横幅上还有一行小字：那些年，一起走过的岁月

　　那些年一起走过的岁月在时间的最深处，随着学生们靠近的步伐，慢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你在内心深处默念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恍惚间你还站在那个简陋的讲台上，给学生们讲《项链》一文中玛蒂尔德悲剧的命运。

　　园子绿色的草坪上摆放着几十把白色座椅和一张桌子，露天的课堂设置，三十二年过去，学生们还想听老师讲一节课。

　　这是一节露天的课，没有教学大纲，没有讲义，没有黑板和粉笔，但你知道这是一节非常难讲的课。

　　学生们围坐在草坪上，秋天的黄昏在慢慢降临。你站在桌子傍边，用三十二年前给学生们讲课的姿势和语调，给学生们上一节课。

　　班长喊起立，学生们齐声高喊：老师好！

　　那一刻，有咸涩的泪水在内心流动。

　　你给学生们讲生活的加减法，讲五十岁之后面对生活的方式，讲活着的一些意义。

　　学生们和你一样不再年轻的面孔在秋天黄昏的辉光中，有一滚热流在涌动。

　　今年的“寒露”节气，寒意最让人彻骨。

　　一大早大哥打来电话，说躺在床上的母亲身体没有大碍，堵在气管里的痰明显少了许多。

　　你安心去上班的路上，在“寒露”节气没有温度的阳光中，你居然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但没多久，大哥的电话又过来了，急促的话语，提示你母亲的生命到了尽头。

　　你一下子掉进了严寒里，寒意彻骨。

　　一路赶回去，等待你的是殡仪馆冰冷的墙壁和棺椁里永远睡着的母亲。

　　给母亲守灵的夜晚寒冷而忧伤。

　　殡仪馆远离繁华，秋天的原野是无边无际的沉默和空旷。

　　夜色深厚，稀疏的虫鸣透出凄楚。

　　一弯残月，你和残月对视。

　　母亲手绘的蝴蝶，在没有星辉的夜空翩翩起舞。

　　和学生们的相聚短暂而欢快。

　　晚宴，在君博园的餐厅，没有灯火辉煌，但岁月的酒杯盛满了醉人的烈酒，你从沉醉中醒来，君博园的夜晚一抬头满天星辉。

　　你在星辉之下，倾听不远处黄河流水的声音，秋虫鸣叫的声音，早起的鸟呼朋引伴的声音。

　　你在“寒露”之后回望：和学生们一起吃的一顿农家饭，一人一碗冬瓜炖鸡，坐在农家小院子里，晒着暖暖的阳光，那时候你还没有感觉到“寒露”那天的寒意，你沉浸在和学生们相聚的欢乐中。

　　包括后来和学生们在黄河岸边散步留影，黄河之水的壮阔和雄浑，高远的天空和黄河岸边安静吃草的羊群，河堤上站得笔直没有落叶的女贞树，这些恬静的风景同样没有让你感觉到“寒露”那天的寒意，但“寒露”还是来了，寒意让你彻骨。

　　以下是好多年前的文字（有改动），母亲在你的文字中。

　　母亲八十岁那年，身体消瘦得像一棵秋天的树，在风中颤抖，在风中颤抖的除了母亲的身体还有她孤独的内心。

　　在她独住的小院里，一会看不见你们姊妹几个的身影，她就拿起电话，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她都会在电话里用夸张的语气说她身体的不适。但当姊妹几个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她却气定神闲地吃饭或者看电视，全没有电话里夸张的情形。

　　母亲真的孤独了，没有孩子们围在身边，她有一种被抛弃的绝望，那种绝望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孤独，每次从母亲身边走开，她的眼里就会流露出那种绝望感，她一刻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孩子。

　　姊妹几个商量轮流陪伴母亲，因为都有工作，上班时间没法陪她，母亲的电话让姊妹几个上班也静不下心来。最小的弟弟给母亲买了两只鹦鹉，喂养鹦鹉让母亲有了短暂的寄托，在鹦鹉婉转的叫声中，母亲安静了一段日子。

　　但好景不长，母亲的电话又多起来，还有她头上的白发。想找个保姆陪她，但她坚决不要，她说自己能吃能动，但你知道母亲是怕多花钱。

　　你突然灵机一动：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但她从小给有钱人家帮工，学会画一些花草虫鱼，你对母亲说现在市场上买画的人很多，你让她用A4纸画画，说画一张可以卖一元钱，并拿出二十元钱给母亲，说是别人预定画的钱。

　　母亲的目光里闪现出热切的光芒，你的话打动了她，她说我画我画，想不到画画还能卖钱。

　　再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把一叠整整齐齐的画稿递给了你，画稿用报纸工工正正地包着。

　　你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张张翻看母亲的手绘：

　　一只只形态各异的蝴蝶跃然纸上，笔画虽然还有些拙涩，那是多年不画的原因，但蝴蝶的神态却栩栩如生。

　　母亲看着你，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的紧张，你对母亲说画得真好，母亲的神态放松了，你甚至看到了母亲目光中些许的羞涩。你对母亲说继续画，要她画的人太多了。

　　姊妹几个轮流买母亲的手绘，母亲画画的热情格外高涨。她不仅画蝴蝶，还画孔雀，花草，笔触越来越流畅圆润，构图越来越精巧，色彩越来越绚丽，速度也越来越快。

　　母亲不再给你们乱打电话，每次去看母亲时她都伏在一张小桌上，一丝不苟地绘画，目光里流露出的不再是绝望和孤独，手绘让她有了寄托，有了对生活的热望。你知道，用物资和金钱是抵御不了老人内心深处孤独的，亲情和精神寄托才是老人摆脱孤独的最好方式。

　　把母亲的手绘送给了报社、电视台和教育上的一些朋友，他们对母亲的手绘都赞不绝口，去看母亲的时候也要向母亲要几幅，母亲的手绘供不应求，母亲不再孤独，她沉浸在她手绘的世界里，沉浸在儿女们给她营造的浓浓亲情中。

　　母亲的几张手绘在你案头，累的时候看一看，内心会变得充实和安然。

　　在母亲的灵堂前你没有流下眼泪。

　　在亲朋好友祭奠母亲的肃穆氛围中你没有流下眼泪。

　　在送别母亲前往墓地的路途中，你没有流下眼泪。

　　一个人的时候，读你写母亲的文字，眼泪静静流下来了。

　　用这种方式，纪念九十五岁仙逝的母亲。

　　老母亲一路走好。

作者简介：

　　崔中华，供职于山东省菏泽市教育局。有文字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教过书的人》《如果大雪封门》《一抬头满天星辉》《天秋月又满》《四季之味道》出版。有作品入选《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 «

穿越到手机上阅读

● 编辑 : 娜娜 / 小威 / 沈晓沫
● 发布 : 木易     审核 : 朤朤 / 陌语
● 热线 : 158-1078-1908
● 邮箱: 770772751#qq.com (#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