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庆丽专栏 | 桂落无声(小小说)
摘要:桂落无声 “老天爷,叫我怎么活呀,你天天骂我……” 枫揉揉酸涩的眼,气恼地坐起来,看看时间,凌晨二点半,一缕月光透过碧纱窗帘调皮地溜进来,照在床上,照着女儿粉嘟嘟的…… |
桂落无声
“老天爷,叫我怎么活呀,你天天骂我……”
枫揉揉酸涩的眼,气恼地坐起来,看看时间,凌晨二点半,一缕月光透过碧纱窗帘调皮地溜进来,照在床上,照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上,他爱怜地看看女儿,生怕女儿又被惊醒。又看看妻,妻也醒了。
“唉!楼上那个疯婆子又开始哭骂了,每天打鸣鸡一样很准时。”
“物业咋不管管!”
“管不了,有人报警不是也没用吗?”
“老人也可怜,她孩子呢?”
“各忙各的呗。”
“听说她女儿在国外,儿子在市里做生意。”
“在国外?哼!听起来光鲜,找了个大鼻子蓝眼睛女婿,听说想女儿回来得给他们出机票钱。”
“呸!老外只认钱!”
“甭瞎操心了,再睡会儿吧,明天还得上早自习!”
“老公,要不咱换个房子吧?”这半年来,疯婆子天天半夜哭骂,雪儿快崩溃了。
“换房?说得轻巧。咱省吃俭用一辈子,东挪西借才勉强买了这套房。”
枫摸出一支烟点着,心里不是滋味。他和妻子雪儿都是中学老师,育有一对儿女,又有年迈卧病的父母。除了教书,也不会什么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今已过半百,还只是中级,邻居搬走了一拨又一拨,自己还蜗居在这老旧小区的顶楼里。
他望望窗外,他的眼睛模糊了。曾经,他也憧憬诗和远方,可评先晋级山路十八弯,九牛二虎之力费尽晋级也无望。青丝在时间里煮成了白发,当年丰神俊逸的文艺青年在柴米油盐中滚成了中年油腻男。那把挂在墙上的长笛落满了灰尘。多少次他想走进月光里,静静地给妻吹奏她爱听的《姑苏行》,可一碰笛子,灰尘沾满了手指,顿时没了心情。
“唉……”父亲又呻吟起来,枫过去给父亲倒水,喂他把药吃下。父亲被类风湿折磨得瘫痪在床,半夜疼醒得喂一次安神药才能睡着。
“老公,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女儿睡不好觉……”
“有本事你想去!” 枫甩下硬邦邦的一句话,夺门而出,消失在月光里。
“老天爷呀,叫我怎么过呀,你天天骂我……”
疯婆子个子高,嗓门大,字正腔圆,吐字清晰,感情饱满,振聋发聩。骂声尖利地划破夜空,戳痛枫的神经,他快疯了。
雪儿看丈夫生气出去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她不明白,兢兢业业工作,孝敬公婆,养育儿女,打拼半生,日子怎么过成了一地鸡毛。
她披衣起来,走到窗前,听到有吱吱啦啦开窗户的声音,不时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探出窗外,抱怨着、责骂着。
深秋的午夜,冷露无声,月光下,乳白色的桂花像笼了一层轻烟,娴静淡雅,香雾弥漫。“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雪儿想起这句诗,沉浸在月夜的静谧里。
疯婆子的儿女怎么不把他接走呢?那么一个好人,怎么就疯了呢?
她记得十年前刚搬到这个小区,疯婆子并不疯,人也漂亮,一双大眼睛,温柔和善,皮肤白得像月光,还有个美丽的名字——桂花。
那时,桂花六十出头,身躯微胖,勤劳能干,精力充沛。她带着两个小孙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她一个人接送,把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秋收季节,得空就去地里拾花生、玉米、豆子,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每到收获季,小区的空地变成了彩色地图:白亮亮的花生,金黄的大豆,黄橙橙的玉米。
桂花爱干净,人也大方。捡来的花生淘洗得干干净净。有一次,几个小屁孩偷她的花生,衣服口袋里装的满满的,桂花装着没看见,怕羞着他们。
“桂花,那几个小屁孩偷你的花生呢,你怎么不吆喝他们?”物业经理老王问。
“小孩子,稀罕新花生,能拿多少?”
“哦!”老王无语。
有一天中午,太阳毒辣辣的,树叶都晒得呼啦呼啦响。老王看见桂花拾了一三轮车玉米棒,满头大汗,上前问:
“桂花嫂,看你热的,拾这么多玉米干嘛?你儿子给你的钱花不完,还去占这个小便宜。”
“话不能这么说,儿子做生意也不容易,能省点就省点。反正现在的机器收不净,烂在地里多可惜。五八年要是能有这么多粮食,不知能救活多少条人命。”桂花说着,用手帕揉揉眼,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是是,你做得对。我就随便问问,你别生气。可惜现在年轻人都不知节约粮食。”
桂花见老王又像夸自己,乐呵呵地捧起一捧圆滚滚的大豆说:“这么好的豆子,可以换豆腐,煮豆浆,生豆芽,能省不少钱呢。你要不要?”
“不要,我们家有。”老王自觉刚才说话冒失,怏怏地走开了。
小区留守老人多,没事就爱聚在一起嚼人舌根。
“你们看出来没,爱占小便宜。”
“谁看不出,广场上有卖磁疗仪按摩机的,去听课就送二斤挂面或者几个鸡蛋,她只要知道就去领。”
“超市每天十点搞特价促销,鸡蛋芹菜土豆什么的,她总去排队。”
“精打细算,会过日子。”
“李婶,你要不去排队咋知道?”张婶挺有正义感。
李婶被戗得得说不出话了。
“我看桂花挺好的,有几次,我见她给车库住的老李头送油馍,送饺子。”
“还不是年轻守寡,想找老头了?”
“哈哈哈……”
这些议论有时传到桂花耳里,她只当没听见,刮风下雨的时候照常给老李头送饭。
又过几年,人们发现桂花变样了,打打牌聊聊天就晃荡一天,眼神空洞无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打牌时常常忘了出牌,如此几次,人家打牌就不喊她了。
“桂花,你孙子孙女呢?”老肖问。
“儿子接走了。”
“在这上学好好的,怎么接走了?”老刘也问。
“不知道。”桂花支吾着。
从此,桂花像丢了魂,心里空荡荡的。闲了一段时间,她就去当了环卫工,在大街上扫地,下班回来,三轮车上装满了破烂。她把破烂分类整理,在楼道里码放得整整齐齐,每月能卖几百块钱,她把钱都给孙子攒着。可疫情三年,儿子没回来,她没见着孙子。
桂花没念过书,不敢去市里找孙子,她就要求调换到南环路口那一带,说孙子回来可以先看见他们。她扫完地就坐在路边等,等着等着,她的白发冒出来了,眼神也黯淡了。
“小石榴,想奶奶没?想了咋不回来?”
“什么?你爸妈忙?那你就闹,说想奶奶了,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给你妹妹买了好多玩具。”
桂花每次给孙子打电话,楼上楼下都能听到。
一年冬天,桂花出车祸了,司机骂她不长眼,车来了也不躲,骂完就扬长而去。
交警把她送到医院,当她看到孙子时,脸笑得像盛开的菊花,好像伤口不疼似的。
“妈,大白天的,你咋不躲车?”女儿英子埋怨她。
“我在路中间捡烟盒时,看见南边来了一辆黑车,还以为是你哥的呢。”
“你想我哥,我哥不想你。”女儿心疼地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哥,你咋不回来看妈?”
“你不是也几年没回来吗?”
“咋能跟我比,我离得远。”
“不是有疫情吗?”
“借口!后来疫情也没管那么严……”
“别吵了,你们谁都不用管,我现在就出院。”桂花挣扎着要起来。
出院时,医生告诉桂花的儿子:“不能再让你妈扫地了,她疑似有间歇性精神病,你带她去省城复诊一下。”
桂花再也不能扫地了。
没有活干的桂花老了,老得很快,几年光景,眼睛没有了光采,眼皮也耷拉下来,头发几乎全白了。
月亮滑向西边的天空,远处的星星稀稀落落的。雪儿还伫立在窗前发呆,丈夫也不知去哪儿了。窗外,桂花的哭骂声又传来,无精打采的:
“老天爷呀,叫我怎么活呀……”
一阵风吹来,桂花纷纷扬扬飘落,树荫下婆娑的月影像凌乱的舞步,急急匆匆的,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一缕曙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该上早自习了。
作者简介:
彭庆丽,河南省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周口市作协会员、理事。有诗歌、散文、小说多篇见诸报刊、自媒体。有作品入选《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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