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带着学生一起学习王建的《十五夜望月》，读到第二句“冷露无声湿桂花”时，总会莫名的心醉神迷，眼前浮现一幅画面：诗人仰望月夜，久久伫立，遥想那月宫里的桂树是否也被深秋的露水打湿了，此时摇曳在鼻尖的桂花香气，到底是庭院中的，还是从月宫中飘落下来的呢？我今孤身赏月桂，那月宫中的嫦娥，想必也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朦胧又凄清的美，让我总疑心桂花并非人间物，就适合倾泻在书页和月光间，星星点点。

　　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桂花离我不远——

　　一

　　同办公室的英语教研员瑞娟老师发了一条朋友圈，是桂花的图片——金灿灿娇艳欲滴的花蕊，底色是几乎发黑的墨绿，是令人心惊的皎皎的美。配的是散文大家林语堂的文字：

　　“在四时中，我于秋是有偏爱的，所以不妨说说。秋是代表成熟，对于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都是过来人，不足为奇了，所以其色淡，叶多黄，有古色苍茏之慨，不单以葱翠争荣了。这是我所谓秋的意味。大概我所爱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懔烈萧瑟气态，这是最值得赏乐的。”

　　在一众刷屏的朋友圈里，这条是独有的清新隽永，那桂花缕缕的香气就随着美图和佳文袅袅的飘进了鼻翼，沁人心脾。

　　张姐是最会生活的人，不管外界的风雨变幻，她的生活是一贯的按部就班、自有时序。入校听课、讲座教研、烹调美食、分享美好，她既可以站在一方讲坛上挥斥方遒口若悬河，也经常随手用图文记录身边人给予的小善意小美好，还可以梳起两条小辫津津乐道烘焙甜点。她似乎很少生气，即使是在单位吃工作餐也能说出来大段的溢美之词。

　　我们身边总会有这样的人，在万千尘世里如桂花一般清醒而执着地坚守着自己的色香味，明亮又恣意地活成了一树独有的风景。

　　二

　　周末与长姐视频，她穿了一袭中国风的长裙，正慌里慌张的拿着袋子往外走。

　　“干嘛去？”我奇道。

　　“我去摘我的花去——”她回道。

　　“你的花？”我更奇了。

　　“对啊，我上班的路边全都是桂花，秋风再刮，就该落完了。想把它们收起来——”

　　“所以就是你的花了？收起来能做什么呢？”

　　“做香包、做书签，或者做茶、桂花羹啊……”

　　说话间，她已站在在桂树底下，深绿的枝叶间遍布着明黄色的桂花，一小簇一小簇的，在枝头颤颤巍巍着——我从未见过开得如此盛的桂树。长姐微微踮起脚尖，用指尖小心的掐下来那簇明黄，又小心地放进布口袋里……

　　我忍不住笑了，她曾以捐金沉珠的勇气，舍弃了自己前半生积累的一切，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辟疆土。我们曾无数次问过她：值吗？

　　此刻，看着视频里正兴趣盎然摘桂花的她，在花丛中轻巧的仰身、低头，如一尾鱼在水里游动一般轻巧灵敏。我突然理解了她当初的坚持——去一座喜欢的城，采自己喜欢的花，过自己想象里的生活。她终于落进了时时能把桂香入鼻、入肚、入梦的城市，也融进了一片洋洋洒洒的桂花林。

　　在她眼里，满城的桂香最值得。

　　三

　　深秋时节，回了趟光华。

　　文杰校长兴致勃勃的谈论着致真楼两侧的那副对联，说到门前那块雕刻着“第一流”的大石头，说到楼前的那几株桂花树……

　　那几棵桂树，是文杰校长刚来的时候种植的。那时，我还是班主任，每日里行色匆匆忙忙碌碌，只记得那几棵树很是娇贵，天冷的时候需要套上透明的塑料袋帮它过冬。即使如此，来年春天，依然有两株枝叶分外的稀疏，让人疑心它熬不了多久。

　　之后一次开大会，朱校说要把桂树分给各方面比较优秀的班级，我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桂树”。便特意凑近了去看，它们枝叶暗绿，通身灰扑扑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全然没有半分“仙树”的灵气。我于是担心万一分给我们班它不小心死了怎么办，这哪里像是我们这种地方能养好的花木啊？！

　　可它们竟真的活下来了。

　　深秋时节，它们摇曳着自己并不太繁密的花朵，在略带凉意的秋风里，让校园里飘浮起丝丝缕缕的香气。

　　鼻尖是桂花的清香，耳畔是略带乡音的闲谈，眼前是头发灰白、小腹微便、散在人堆里并不起眼的男子。就是这样一个校长，执意要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种植一排桂树，想要把“第一流”的花不止开在楼前，还刻在石上，进而镂进光华师生的心田。

　　大家都说，如今的光华已不是以前的光华。是啊，在文杰校长的讲述里，除了这排桂花树，楼南侧的那片荒草也会变成一块块的田地，供师生去劳动实践。旁边的白墙，也会陆续刷上诗歌，让学生在学习之余，“低头可劳作，抬头即诗歌”。

　　我想，他这样一个外表古板严谨的中学校长，心中一定有着一片自己的桂花林：那里花团锦簇、生机盎然，那里写着“须记少时凌云志，曾许天下第一流”。于是他致力于要把想象中的画面变成现实，按部就班，不疾不徐——这或许也是他一生里最重要的使命吧。

　　那些爱上桂树的人，通常都是通透的人。经历过人生的起起伏伏，已不再追求昙花一现的惊艳，也不再纠结于结出的果实是否累累，只是把自己细碎的生活，努力地过出自己的味道，纵然只余香飘万里，也必定是最具张力的人生。

　　人生如桂，无须绚丽，只愿清香。

作者简介：

　　王俊苏，河南省安阳市教育教研中心初中语文教研员。中小学高级教师，先后荣获河南省中小学幼儿园骨干教师、安阳市优秀教师、安阳市技术标兵、安阳市优秀班主任、安阳市学科带头人等多项荣誉。多次参与省市级优质课、示范课等活动，多次主持或参与省市级课题，多次参与省培讲座，多次参与命题及评价工作，所著文章先后被收录于 《师者行吟》《师墨飘香》《师兴旷远》《做成功的班主任——实践篇》《教师月刊》《班主任》等各类专业书籍及期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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