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 淌

　　当然，那条河流在童年的梦中是无比的辽阔。

　　一群小伙伴，在夏日炎热的阳光下，裸着黝黑的上身，在河岸边的黄沙地上奔跑，黄沙地滚烫滚烫，那是儿时夏天的感觉，风从耳边掠过，有河水清凉的气息，你们在清凉的气息中停下奔跑的脚步，一字排开，看河水静静地流淌。

　　河岸两边的树木和庄稼倒映在河面上，那些影子也在流淌，很美的写意画，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这样的感觉。

　　许多年后你站在一条河流边，那是初秋的黄昏，你像儿时那样站在河边，静静地看河水的流淌。

　　河面上同样有树木和庄稼的倒映，你真切的感觉到画面写意的流动，让你想起吴冠中画笔下的江南，想起徽式建筑白色的马头墙，想起乌镇古建筑黑色的屋顶，想起异国湿漉漉的街头，一位涂着口红的女子撑着伞缓缓走过，背影在黑暗的街角消失。

　　这时候夕阳西下，夕阳的光芒在河水的流淌里，橘色的光影在流淌。

　　儿时的那条河在遥远处，在岁月和时光的最深处，在故乡，有时如大地深处的春雷，敲击你的耳鼓，有时会在梦中，响起涛声，让你在时光的岸边，无所适从。

　　河水在流淌，因为你的远离而变得无声无息。

二　四 季

　　河流的四季在你沉默的文字中。

　　“春天的河水浅浅的，缓缓的，脱下刚换上的单布鞋，光着的脚丫刚伸到水中就缩了回来，凉意一下就灌满了全身，于是跑很远的路通过那架桥。”(《河岸》)

　　夏天，河水清澈，没有污染的河水无比清澈，清澈和清凉的诱惑，一群裸着黝黑的上身，在河岸边的黄沙地上奔跑的幼小身影，在一座水泥桥面上驻足，然后用不同的姿势跃入河面。

　　那些不同的跳跃姿势，在阳光下划过或笨拙或优美的曲线，入水时刹那间的快感，河水奔涌的清凉围裹着你们，你们成了大河深处的鱼虾，在大河不息地奔涌中，自由、欢快，欢快之后的陶醉，大河让你们童年的夏天远离了忧伤。

　　秋天，河水少了许多，你们趟过浅浅的河水，从河的东岸到河的西岸。河西岸是忙碌的，小伙伴们有的扛着竹耙子，有的扛着小抓钩，扛耙子的是收集落下的树叶和树叶的梗子，扛抓钩的是刨茅草的根。树叶和茅草根都是烧锅和喂羊上好的材料。

　　成堆的树叶和茅草根堆在沙地上的时候，你和伙伴们就可以喘喘气了，躺在沙地上，秋天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把手和脚都埋在沙子里，有时梦就来了，河水中的鱼在梦中舞蹈，树上的鸟在梦中欢唱。

　　“冬天的河岸走下了喧闹的舞台，静静的打量冰封的河面，和河面上溜冰的那群孩子。有时冬天会刮很大很刺骨的北风，河堤上的柳树枝被风吹断了，伙伴们蜂拥而上，把断的树枝送回家，意外的收获连大人也会夸上几句。有时溜过河面到河的西岸，到那片芦苇丛割苇缨，让大人们用苇缨编草鞋。冬天的芦苇在冷风中更瘦了，还有沙地，退去了秋天的温热柔软，变得冰冷坚硬。你们在芦苇中穿行，在坚硬的沙地上穿行，在寒冷饥饿的岁月中穿行。因为河岸正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寒风中，你们穿行的声音很快就在河岸上消失了。”（《河岸》）

三　名 字

　　记忆中那条河的名字叫红卫河，一个有很深时代烙印的名字。河从村庄西边穿过，河床向北延伸很远才转向东方。

　　那时候老家的房屋在村庄的最西头，距离河堤很近。河堤上全是柳树，春天的柳芽和柳枝做成的柳笛，释放着春天强有力的气息。还有夏天的蝉和蝉蜕，让日子多了许多希冀。

　　河堤和河流之间是大块的耕地，耕地上种着大片的红薯、小片的芝麻和西瓜；河岸上，你家的一小块土地掩映在大片的庄稼地中。小块的土地上种着芝麻和西瓜，夏日的午饭后，你拎着一片破席，怀里藏着一本书，到河堤上守望地里的西瓜和芝麻。

　　河堤上空无一人，闷热中只有蝉的合唱，声势浩大，此起彼伏。地里的西瓜水灌般大小，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白亮的光。你躺在树荫下，蚂蚁匆匆在你的席片上跑来跑去，还有一只蚂蚱，从西瓜地里蹦过来，透明的翅膀梦一样修长。

　　在那些炎热的日子，在河堤柳树的绿荫下，你读完了《苦菜花》《迎春花》《战斗的青春》《欧阳海之歌》《敌后武工队》，还有管桦的《辛俊地》，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给你年少的青涩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和慰藉。

　　许多年后你邂逅了另外一条河流，它的名字叫万福河。

　　你的小院子在河的南岸，从小院子走到河边用不了多少时间。隔着长长的时间，你邂逅的两条河流横贯了生命中美好的时光，儿时跳入河水的姿势，笨拙而美好，想那些摄影图片，悬挂在你记忆的墙壁上。

　　你在夏天的河流边打量你的衰老，你穿着泳装，泳装是时间给你的羁绊，你小心翼翼踏进河水，慢慢沉下身子，和河流融合在一起。

　　儿时跃入河水的无拘无束和眼前的衰老比照鲜明，你在河水中慢慢游过去，躺在河面上仰望，辽阔的天空如此时的心情。

　　河岸边种着芝麻和绿豆，草丛里有虫子的鸣唱和蝴蝶的飞舞。河水中有自由的鱼虾。

　　两条不同名字的河流以同样的方式切入你的生活，你用键盘敲击着两个熟悉的名字，温情而质感。

四　记 忆

　　你知道，你生命中的两条河流都和那条大河息息相关，它们是大河细小的支流，虽然曾经汪洋恣睢，波涛万千。

　　一个冬天，和几位朋友去黄河边转了转。阳光有点刺眼，站在黄河边的冬阳下，有点恍惚的感觉，天蓝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天真的很蓝，田野里有一些积雪，白亮白亮的积雪，让你想起遥远的雪山，在阳光下，白亮得晃人的眼睛。河边的风很冷很硬，身上的热气散得很快，在黄河水平静的流淌中，对岸的树林迷离而恍惚。

　　你从河堤上拾起几块小石头往河里投，一次比一次投得远，溅起的水花很小，一转眼就消失了。

　　黄河堤岸上有一个银杏园子，鄄城苏泗庄闸管所的一个园子。

　　初冬的时候银杏园子里树叶金黄，好多人从你生活的小城赶过来，在银杏园里拍照发抖音，有红色的纱巾飘在金黄色落叶中，惊艳的色彩，有时候会在梦中出现。

　　你在许多年前的一篇文字中写道：“四十多亩的银杏林在初冬焕发出熠熠生辉的魅力。一排排婆娑柔美的银杏树，枝条交错，金黄的叶片像一把把小扇子，随风而舞，那是黄色小精灵的舞蹈，空灵而脱俗。你弯腰拾起一片叶子，小小扇形的精灵，金黄色的小精灵，带给你一些初冬的感动。”（《初冬》）

　　后来是隆冬季节，你和几位朋友去银杏园，一场大雪改变了园子的模样，银杏树落完了叶子，地上厚厚的落叶没有了昔日的金黄，走在园子里，踩着厚厚的接近泥土颜色的落叶，风吹过，树枝在耳语，一起诞生于尘土，一切又将化作尘土消散。

　　黄河在你的眼前，阳光下的水面泛着光芒。

　　一条大河的流淌，在冬天，没有大的波浪和喧哗，安安静静的样子。河边的风很大很硬，头发飘在风中，回忆也飘在风中。

五　河之鲜

　　有一年的岁末你去了鄄城旧城，和旧城的朋友一起开车过浮桥，去黄河对岸的毛楼村吃河鲜。

　　到黄河边吃河鲜的经历留存在记忆中的还有一次，那次是董口的朋友相约，在河边的一个小酒馆，菜肴却很丰盛。两个冷拼：千叶豆腐拌水煮花生、白菜拌猪皮冻；四个热菜：红烧猪蹄、辣炒烧鸡、油炸金蝉、芹菜豆芽肉；两个汤盆：清炖黄河鱼、青山羊肉炖豆腐。烧鸡是小店的招牌菜，清炖黄河鱼更是一绝。

　　先喝鱼汤，黄河鱼独有的鲜味，在大酒店是尝不到的。还有金蝉，店主不知是怎样存放的，色泽和味道，保留着七八月份的新鲜。

　　羊肉炖豆腐，没有过多的作料，地道的家常，一碗下去，浑身热气。

　　在从旧城去毛楼村的路途中，那次吃黄河鱼的鲜味还残留在记忆的味蕾上，河之鲜让你充满了期待，岁末的时光让人纠结，怀旧，无法抓住时间的空茫，一顿河之鲜也许会冲淡一切。你打开车窗，让黄河边新鲜的空气涌进车里，新鲜的空气，挟裹着寒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你知道从旧城去毛楼村除了开车过浮桥这种方式之外，还可以坐快艇过河，迎着潮润的滩区劲风，驰骋于浊浪东进的大河之水，那份惬意和洒脱，会让人年轻许多。

　　你不再年轻，站在岁末黄河的堤岸上你感觉到了寒冷，堤岸边的小酒馆，熟悉的小酒馆，许多年前你曾经来过。

　　熟悉的黄河九十度的转弯，河边的几座凉亭和垂柳，那是夏天，你们坐在凉亭下吃河之鲜：红烧红眼蚂螂、清蒸撅嘴鲢子、炸河虾、杂鱼汤，喝酒，七十多度的琅琊台酒，河边凉爽的风也吹不走酒精的热度，那些故人，那些在河边发生过的一些往事，在岁末的时光里浮雕般清晰。

　　冬天的河鲜比起夏天要少得多，但小酒馆的鱼池里，居然养着几条黄河鲤鱼。旧城的朋友和小酒馆的老板很熟，一条两斤多重的黄河鲤鱼只要四十元钱，如果是生客，恐怕两百元也拿不下来。

　　那是一条正宗的黄河鲤鱼，金色的脊背，修长的体态，又长又粗的胡须，金红色的尾巴和鱼鳍。你知道有许多打着黄河鲤鱼的名号，其实只是把饲养大的鲤鱼放在黄河水里再养上一段时间，让黄河水把黑色的鱼身变成淡黄色，肉质和正宗的黄河鲤鱼比起来就差远了。

　　黄河鲤鱼安静地躺在一个大铝盆里，你给它拍了几张照片。老板刨开鱼肚，鱼肚里面的肉质雪白，没有一丝黑色的杂质，这样绝好的食材最适合清炖，但老板执意要做蒜香鱼。

　　不知旧城的朋友和老板是怎样说的，上菜的时候端上来一盆清炖鱼和一盘蒜香鱼，你一眼就看出那盘蒜香鱼用的就是那条黄河鲤鱼，你仔细端详过它，还照了照片，它俊美的形体无法遮蔽，它鲜美的味道大蒜也无法遮盖，透过蒜的味道，鱼的肉质依然细腻、鲜滑。

　　炖汤的那条鱼一吃一股土腥味，很显然是饲养的鲤鱼，汤的味道也不鲜，如果两条鱼颠倒过来做，口感就大不一样了。

　　这样的插曲没有影响你的胃口，油炸河虾端上来了，依然白亮剔透，咀嚼满口鲜香。还有干炸鲫鱼，肉质同样鲜嫩可口。和河之鲜穿插上来的有：红烧野鸭、红烧土鸡、红烧野兔，还有蒸野菜、葱烧豆腐等几样素菜，每一道菜肴都浸透着黄河岸边的味道。

　　在岁末的时光里，在黄河岸边，你在河之鲜中迷失。

　　作者简介：

　　崔中华，供职于山东省菏泽市教育局。有文字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教过书的人》《如果大雪封门》《一抬头满天星辉》《天秋月又满》出版。有作品入选《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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